這清清楚楚的“玉米面”三字,的確令人費(fèi)解。據(jù)我以前的考查,玉米傳入中國的最早記載是為甘肅《平?jīng)龈尽罚?556),其次是蘭茂的《滇南本草》手抄本,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再次是田藝衡《留青日扎》(1572);稍后李時珍《本草綱目》(1578)。但它們都是稱玉蜀黍、西天麥、御麥、玉高粱等,都不稱玉米。玉米最初傳入時,毎到一個新地區(qū),對這位新來的客人,各地都各自命名,不下數(shù)十種之多,特別是用麥字結(jié)尾的不少,因而同小麥糾纏不清,最后玉米取得通行的書面語,已是明末淸初了。所以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1639)谷部蜀秫下,他附帶提起:“別有一種玉米,或稱玉麥。”
而《金瓶梅》的成書年代,盡管各家意見分歧,但都在1560年以前,主角西門慶的出生年份,一說是明正徳十二年(1518);《金瓶梅》的作者“笑笑生”,是明嘉靖(1522--1556)年間人,小說的背景主要是嘉靖年間的事,基本上都早于玉米傳入中國的時間,而且玉米傳入之初,不可能很快遍及全國。從玉米傳入的途徑看,沿海山東、江蘇、浙江一帶不是最初傳入的地區(qū),進(jìn)入這些地區(qū)的時間還要遲些。所以無論如何,玉米不可能在《金瓶梅》創(chuàng)作時已經(jīng)普及到故事所在地的山東陽谷、江蘇徐州、南京等處。玉米之在第三十一回出現(xiàn),確實(shí)令人不知如何解釋才是。
如果說原文“玉米”二字的“米”字有誤,是其他字的誤寫,這其他字又是什么字?若推想“玉米”系“玉麥”之誤,就可以說得通,但徐光啟又說玉麥?zhǔn)怯衩椎膭e名,真教人如墜五里霧中,沒了主意。手頭沒有相應(yīng)的抄本或刻本可查,只是反來復(fù)去的推測,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對照我在另一篇《也談烤字》的文中,舉例今本的《紅樓夢》第四十二回中的一段話:“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醬預(yù)先抹在底子上烤過了,一經(jīng)了火,是要炸的。”其中兩個“烤”字,其實(shí)都應(yīng)作“烘”。但《漢語大詞典》對烤的出處,引用了《紅樓夢》第四十二回中的這段話,作為烤的起源,證明清初時已經(jīng)使用烤字。遺憾的是我收藏的一部清道光十二年(1832)精校全圖、鉛印評注本《紅樓夢》第四十二回同一段文字中,不作“烤”,而作“烘”字。我又查閱了幾種遲于一八三二 年印刷的《紅樓夢》,則都作烤字。這說明烘字在傳抄過程中,因當(dāng)時已流行烤字,勝過烘字。再者這兩個字的意義又完全一樣,于是在傳抄中把烘改烤就很自然。
據(jù)此推想,玉麥之誤為玉米,也是同樣道理。徐光啟說玉麥?zhǔn)怯衩椎膭e名,那是西北地區(qū)的稱呼,時間也遲于《金瓶梅》成書的年代,故我對徐光啟的說法也不以為然。我的看法是,玉麥可能是小麥的一個品種名,形容它的麥粒瞐瑩如玉,故稱之為玉麥,玉麥面做玫瑰果饀蒸餅,非常可口。但到了明末清初,玉米之稱已被接受為書面語流行時,傳抄者便覺得玉麥不好理解,要末玉麥去玉,改小,作小麥;要末玉麥去麥,留玉,作玉米。兩者比較,倒不如去麥改米為玉米更親切,于是擅自作主,改為玉米,
以上也只是推理,姑且寫出來,質(zhì)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