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刻，我仿佛看到屏幕上，她滿是淚痕的臉，一閃而過。我知道這背后所有的暗傷，在等待爆發(fā)。
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是該問她：“你知道什么是愛嗎？”
她年輕，她仰起的小臉粉圓，嬰兒般誘人想咬一口�；蛘咚粔蛎�，卻像冬日雪地里，新烤出來的一爐紅薯，那莽撞的香，亂了一條街。所有抱她在懷的手，都像是愛，她還分不出欲望和真愛的區(qū)別；男人熱烈的承諾，令她心醉，終究會令她心碎。大概要到她第二次第三次……第100次聽到，她才能啞然失笑，自嘲：“與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世上有鬼。”也許她第一次大牌子的護膚品，就來自某個老男人的饋贈，她無比珍惜那閃耀的金粉。她絕對想不到，那不過是商務往來時的禮物，即使來自專柜，發(fā)票上也寫了：“辦公用品。”
這樣可愛，這樣渴望愛———又這樣不懂得愛。就像懷抱夜明珠的幼兒，喜滋滋準備和人“分享”；就像新登基的16歲女皇，剛剛準備嘗一嘗權力的甜頭；控制、劫奪、誘導都輕而易舉，男人如果因之起了覬覦之心，太正常了吧。
年輕女孩子，多少對老男人有些幼稚幻想。白先勇的《游園驚夢》里，月臺瞎子師娘那把鐵嘴：“你們這種人只有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有個永遠的父親，多么好，抱她在膝上，呵護她的眼淚，袋里永遠備著一顆棒棒糖———也就到這里為止了，老男人往往肯給出的，不會超出一顆糖的分量。
他知道自己談笑風生，這是無數(shù)大場面的歷練；他完全明白如何表現(xiàn)氣質涵養(yǎng)，也是跌過很多跤，吃過塹才能長出的智；一擲千金的少年豪情離他已經很遠很遠了，現(xiàn)在的他，樂于做一個賽車達人，或者泡妞達人———少花錢，多辦事，才是本事。
怎么說呢？到了一個年紀，越來越認同“性別戰(zhàn)爭”的理念。比戰(zhàn)爭更殘酷的是：你全情投入，對方卻只當這是博弈。
請原諒，我完全能理解老男人們的冷漠、滄桑，愛到驚心動魄也不過是死水微瀾，因為我也已經步入老女人之年。據說，“上年紀的人戀愛，像老房子著火”。別想了，老房子們都經過若干次火警的虛驚，所有的易燃點，都被保護得好好的。
這一場“愛情”———如果還能用這兩個字———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你在愛，對方卻只是緩慢地動心；你在全情投入，對方卻在計算性價比；你說：“我是真的愛過你。”他說：“ME TOO。”———其實他要表達的是：他也真的愛過他自己。你是六月，對方呢，如林肯所說：“50歲以上的男人，全是老狐貍。 ”世道進步，現(xiàn)在40歲以上，就已經老得成了狐貍精。
而人的自我原諒是無邊無際的，《海角七號》里面，離開了女學生的日本老師，在暮年留下七封信：“我不是離開你，我是舍不得你。”我看電影的時候，氣得失笑———照這個邏輯，《色·戒》里面的易先生應該對王佳芝說：我不是殺你，我是舍不得你。深情款款，微言大義，保證王佳芝做了鬼都要跳出來說：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所以，防火防盜防老男人———人生苦短，不必以身試刃。即使終成眷屬，想必之間也有過許多細碎的荊棘血痕，何況大多數(shù)不過是滿盤皆輸。圍棋初學者，實在沒必要找老手對局。那年少時受過的傷，可能要用一生的時間，無數(shù)次復盤，才能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