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29日，松山戰(zhàn)役主攻部隊劃帆布舟渡怒江向日軍進攻。美軍記者拍攝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亞洲戰(zhàn)場上，有三次日本軍隊被全殲的戰(zhàn)役，它們分別發(fā)生在滇西的松山、騰沖和緬北的密支那。其中1944年的松山戰(zhàn)役，直到今天知道的人仍不多。在那場戰(zhàn)役中，國民黨軍隊和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八路軍、新四軍，面對中華民族共同的敵人——日本侵略者，都曾為捍衛(wèi)自己的祖國浴血奮戰(zhàn)、流血犧牲，他們都是中華民族的熱血男兒。

　　軍隊作家余戈用4年時間，親赴松山踏訪尋覓，以嚴謹?shù)臍v史態(tài)度和日記體形式，記述了60多年前那場在最無名的地方發(fā)生的最慘烈的戰(zhàn)斗。

　　——編者

　　引子

　　在google地圖網(wǎng)站提供的美國衛(wèi)星地圖中尋找松山，橫跨怒江的惠通橋西岸可以找到“臘勐”這個地名，其北側(cè)緊傍的一座大山即為松山，主峰海拔為2200米。當(dāng)年據(jù)守松山的是日軍第56師團步兵第113聯(lián)隊主力，他們在嵩山構(gòu)筑了堅固的半永久性工事，常駐兵力約3000人，方圓數(shù)十里都在其炮火控制之下，日軍曾將松山陣地稱為“東方馬其諾”。

　　為了攻克這片十余平方公里的土地，1944年6月4日至9月7日，中國軍隊與日軍共30000多人在這里經(jīng)過了整整三個月、數(shù)十場慘烈的爭奪廝殺，付出了近萬人的傷亡代價。

　　日軍將成噸炸彈傾斜在松山上

　　6月4日，步兵發(fā)起第一次攻擊的日子

　　擔(dān)任松山主攻任務(wù)的是第71軍新編28師，這是一支養(yǎng)精蓄銳之師，士氣空前旺盛。據(jù)該師副師長王治熙回憶：“6月1日晨，在炮火猛烈轟擊掩護下，第82團、83團及師直屬部隊在攀枝花和惠通橋附近兩個渡河點，第84團在三江口渡河點一舉渡過怒江�！�

　　6月4日6時40分，新28師師長劉又軍下令：“第82之第3營為右翼，展開于沙子坡一帶；第82團之第1營為左翼，展開于小董甕及5600高地；第82團之第2營為預(yù)備隊，位置于連廠；第5軍山炮營之第8連，在連廠東北端占領(lǐng)陣地，并保持重點于左翼，協(xié)同怒江東岸炮10團向臘勐街及竹子坡攻擊�！彼缮酵鈬鷳�(zhàn)斗打響了。

　　7時許，西邊傳來的轟鳴聲越來越響，美軍第14航空隊的4架b一25中型轟炸機呈菱形編隊，懾人出場了。我東岸炮兵則零星開炮，以彈著點為飛機指示轟炸目標。美軍大兵撳下了紅色的投彈按鍵，重磅炸彈連串落下，轉(zhuǎn)瞬間，森林茂密的松山被煙塵和火焰所籠罩。而后，b一25轟炸機編隊返航，將這片煙火世界交給了地面部隊。

　　竹子坡，位于松山南側(cè)約4000米處。由于距離主陣地較遠，日軍只駐有大約一個中隊，并已預(yù)先準備在遠征軍攻擊猛烈時放棄，縮回松山。

　　果然，在我炮火猛烈攻擊下，日軍抵擋不住，撤往臘勐街。午后，第82團便占領(lǐng)了竹子坡，從這里可以眺望北面不遠的陰登山。

　　這時，陰登山后松山主峰上日軍的山炮，開始向竹子坡遠征軍射擊。東岸遠征軍炮兵當(dāng)即延伸炮火予以壓制，一枚枚帶著呼嘯的炮彈向敵陣地飛去，松山上頓時白煙滾滾，煙霧遮天蔽日。又一波次b一25轟炸機編隊及時趕到，再次將成噸的炸彈傾瀉在松山上。在我優(yōu)勢火力壓迫下，日軍再一次沉默了。這給攻擊部隊的將士增添了很大的信心。

　　陰登山遠看像一座扣著的大鐘，山頂有一個約為三十度的緩斜坡，接下來是六七十度的陡坡。陡坡森林密布，但山頂緩斜面的樹木卻被敵人砍光了，用這些木料修筑堡壘，又可掃清射界。山頭上有幾個地堡的射擊孔，從望遠鏡里隱約可見。后來攻擊部隊才知道，這是用以吸引我軍火力的偽裝。經(jīng)過十幾天飛機、重炮的猛轟，遠征軍將士以為陰登山上的敵人工事大概被摧毀得差不多了，其實大多數(shù)地堡雖然彈痕累累，但依然沒有喪失作用。

　　陰登山下便是臘勐街，這里駐有日軍一個中隊。

　　陰登山北面緊連著松山主峰（其間直線距離約1000米），它是松山的前沿屏障，可得到松山諸峰從左、中、右三個方面的火力支援。山坡上樹木森森，到處都是暗堡，眼看不到，炮轟不著。

　　這天傍晚，第82團在竹子坡構(gòu)筑臨時工事，以防日軍來襲，準備第二天向臘勐街、陰登山進攻。第71軍山炮營也隨步兵到達，在竹子坡選好陣地，進行試射。

　　當(dāng)夜11時，第82團團長黃文徽正在召集戰(zhàn)前會議，下達明天進攻的命令。附近突然傳來一聲槍響，接著是連發(fā)，各種槍聲密如連珠。原來，是第7連一位姓李的排長帶著一班巡邏哨與前來偷襲之?dāng)吃庥觥．?dāng)時，大約有四五十名日軍已經(jīng)摸到第82團指揮所附近，聽到人聲便潛伏路邊。我一名巡邏兵走近，被敵一軍曹躍出用刺刀刺穿胸膛，驚叫一聲，倒地死去。李排長在他身后七八步，夜黑看不清，以為他摔倒了，便把右肩背著的美式“湯姆遜”沖鋒槍甩到左手持著，疾步上前，準備去拉那個士兵。此時，突見一個黑影用步槍向他刺來，李排長往左一閃，右手一把抓在了敵刺刀與步槍槍口之間。他左手打開沖鋒槍保險時，日軍已經(jīng)先發(fā)了一槍，把他的小拇指和無名指打飛了。他咬住牙關(guān)，用三個指頭死握住敵槍不放，左手將沖鋒槍抵住日軍胸膛，一梭子彈全部打進了敵人的心臟。接著，又向隱蔽的日軍掃射，我巡邏兵也一齊開了火。日軍偷襲被我粉碎，遺尸6具，狼狽逃走。

　　楊敬財：書寫戰(zhàn)場傳奇的英雄

　　7月5日，第8軍對松山首度攻擊

　　第8軍對松山首度攻擊的主攻部隊為榮3團的第1、2營及第82師第246團。拂曉前3時15分，軍長何紹周下令炮兵集中火力轟擊松山、大埡口、滾龍坡，施行區(qū)域性破壞射擊。在松山下方千余米處叢林中待命的我沖擊部隊，感到了來自大地深處的震顫，過去在日軍炮火下吃的虧太多，現(xiàn)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日本兵正在絕望地狂吼，亂竄，接著被炮火撕碎。

　　5時，榮3團依炮火射擊的效果，以第1營在右、第2營在左，開始從松山東坡向山頂運動，部隊成戰(zhàn)斗隊形交替掩護前進。此時正值雨后，坡陡崖懸，路滑地爛，泥濘的山坡猶如潑了油一般，戰(zhàn)士們手腳并用地朝山頭攀爬，開始感覺困難，但不時遇到濃霧，對面看不見人，而且又有粗大的樹木遮蔽，對我軍的進攻很有利。在開闊地帶，戰(zhàn)士們以樹枝偽裝匍匐前進，進入山霧或有樹木遮蔽時則躍進快跑前進。進入距敵陣地300米處，待炮火延伸后，各營連躍進，一舉突入敵陣，于5時40分占領(lǐng)了子高地前沿陣地。

　　但因敵子高地堡壘堅固，我炮兵火力未能完全破壞。敵堡壘中，原先在下層工事躲避炮擊的日軍此刻已進入射擊位置，一時間各方交叉火力向我軍猛烈射擊。40分鐘后，榮3團攻擊部隊傷亡甚重，無法立足，不得已，難以堅守的部分又退下來，在松山主峰下約百米處的山腹隱蔽，就地構(gòu)筑簡易工事潛伏，準備再行攻擊。

　　據(jù)榮3團上尉副官崔繼圣回憶：在這次戰(zhàn)斗中，從右翼前進的第1連被日軍發(fā)現(xiàn)后，以炮火和機槍近距離向我射擊，一連的官兵大片大片地倒下，連長受傷，部隊開始潰散。突然，位于攻擊部隊后方的軍直上士號長楊敬財站起身吹響了沖鋒號，正在臥倒避彈的士兵，精神倍增猛然奮起，意欲潰退的士兵立即回頭向敵陣地沖去。日軍忙集中火力向楊敬財射擊。霎時我軍殺聲四起，壓倒了敵人的槍炮聲，越過了敵人的鐵絲網(wǎng)和各種障礙物及戰(zhàn)壕，從右翼沖上了子高地前沿，和沖出來的敵人展開了白刃戰(zhàn)。

　　就在這時，幾個一直隱蔽的側(cè)面敵暗堡突然吐出了火舌，向我第l連掃射，眼看我軍又要被擊退。楊敬財掛起軍號，雷聲似地大吼：“一連的弟兄們跟我來！”抽出背在身后的大刀片揮舞著率先沖上敵堡。噴火手用火焰噴射器抵著敵堡槍眼噴射，只見堡內(nèi)幾個火球沖出來，在地上來回滾動，發(fā)出可怕的慘叫。楊敬財和戰(zhàn)士們用大刀片對渾身冒火的日軍一陣猛砍，只見幾個日軍的頭像西瓜似的，滾落在地上。我軍占領(lǐng)了前沿陣地。

　　這次戰(zhàn)斗，共消滅日軍三十余人，繳獲機槍3挺。楊敬財破格被提升為上尉，可謂松山戰(zhàn)役中第一個書寫了戰(zhàn)場傳奇的英雄。

　　中國軍隊第一次取得全勝的攻堅戰(zhàn)

　　7月7日：對滾龍坡陣地發(fā)起強攻

　　清晨，第82師師長王伯勛下達了作戰(zhàn)命令：第245團第3營迂回于敵左側(cè)背（黃土坡）牽制吸引敵兵力；榮3團并指揮榮2團第3營包圍攻擊子高地；第246團一部攻大埡口、紅木樹之?dāng)常�主力由小利剎（亦寫作小利色）、核桃箐一線進攻滾龍坡甲、乙、丙、丁、戊5個高地。怒江東岸重炮兵及第7l軍山炮連以主火力破壞滾龍坡；一部破壞松山陣地，而后以一部壓制丑、寅、卯高地增援反撲之?dāng)场５?軍山炮連歸第246團直接指揮。

　　傍晚17時開始，怒江東岸和竹子坡炮兵集中火力轟擊滾龍坡陣地。19時，第246團主力利用炮擊成果，從西南方向核桃箐、紅木樹一線對滾龍坡發(fā)起攻擊。初期進展順利，20時一舉攻占了丙高地，隨即突擊乙高地而占領(lǐng)之。但丁、戊兩高地上的敵堡壘難以攻克，許多士兵被來自堡壘中的“火鐮”攔腰割倒，整個部隊隊形頓時大亂。由于步兵過于接近堡壘，加之天已薄暮，因觀察受限我直瞄戰(zhàn)防炮無法支援，而敵側(cè)防陣地卻毫無顧忌地襲擊進攻部隊，并以強大的火力阻斷增援。第246團尚還來不及重新組織起隊形，幾十名日軍已沖出堡壘對我實施反沖擊，使部隊傷亡慘重，只得于拂曉退回公路南側(cè)，就地構(gòu)筑工事。該團另一部攻擊大埡口，已接近敵3座堡壘，因主力之攻擊未達預(yù)期成果，受敵交叉火力之射擊，無法立足，于次日拂曉退回。在美軍顧問團的記載中，這次進攻使日軍“感到驚訝”，“幾乎在將要奪取全部要點時功敗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