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張藝謀時代”的極簡主義力作
于 冰
兩個初次接觸銀幕的年輕人,加上一個號稱“史上最單純”卻略顯曲折性不足的愛情故事,在大師的鏡頭里會如何表現得更具“可看性”呢?觀影之前,基于媒體星星點點的報道,心中不免有這樣的疑問。看過該片,感覺《山楂樹之戀》極可能是“后張藝謀時代”極簡主義風格全面展現的首部作品。也許以此為轉折點,藝術理念日漸成熟的張藝謀會將“極簡”敘事進行到底。
色彩斑斕、視聽沖擊力強一直是張藝謀電影的鮮明特點。從1996年的《紅高粱》、1990年的《菊豆》、1991年的《大紅燈籠高高掛》、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到后來的《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等影片無不如此,與這些作品相比,《山楂樹之戀》無疑有著“洗盡鉛華”的簡單與質樸。在人物對白、表演、敘事技巧、音樂、拍攝手法等方面,明顯令人感到導演在做“減法”,試圖化繁為簡。這與流行于20世紀50至60年代的“極簡主義”藝術流派的追求不謀而合。
極簡主義又稱“最簡單派”或“簡約主義”,主張將視覺藝術語言削減至極,用極少的技巧簡化畫面形象,摒棄一切可能干擾形象主體的不必要的東西,以期達到“少即是多”、寓豐富于簡單的境界。在張藝謀2005年拍攝的電影《千里走單騎》中,人們已經看到一些極簡風格的影子。比如青色月光下,罪犯的小孩在曠野中“嗒嗒嗒”地跑來跑去,高倉健一遍遍地呼喚著小孩的名字,滿地尋找。清冷的畫面,沒有音樂響起,鏡頭沒有過多推拉搖移,只是老實追著一老一小的身影……
在《山楂樹之戀》中,處處可見這種不事技巧的極簡風格。
影片敘事手法相當簡單,沒有倒敘,沒有蒙太奇之類的技巧。導演只是按照男女主角相遇、相知、相戀、誤解、永別的時間順序讓鏡頭一一呈現。老三離世,靜秋多年后定居美國,每年回到山楂樹下祭奠老三。本來,艾米原著中的這些“催淚”情節(jié),非常適合用中年靜秋手拿發(fā)黃的信件追憶往事的倒敘手法來拍攝,就像《魂斷藍橋》結尾處男主角羅伊懷想瑪拉的悲情鏡頭一樣。但在影片中,這些只是用默默無聲的黑白字幕來告訴觀眾。
極簡主義影片通常不主張演員有太多的夸張動作與造型,而著力于對人物點滴的表情變化、手指動作等細節(jié)進行細致入微的刻畫,來表現影片細微而清晰的節(jié)奏,進而產生獨特的美感。《山楂樹之戀》中多處以紀錄片式干凈通達的鏡頭對一些感人的細節(jié)進行了成功的處理,為該片增色不少。在“醫(yī)院借護士宿舍,老三靜秋同床相擁”一場戲中,畫面只是特寫兩人的細微表情,背景幾近無聲,連兩人微喘的聲音觀眾都聽得清清楚楚。而在最終“靜秋送別老三”的劇終戲中,鏡頭跟著靜秋,從走進病房,強忍淚水走近老三,無聲的揪心的沉默凝視,再到喃喃的呼喚,淚水奔涌而出,再到老三眼角的一滴淚,觀眾在一個完整的長鏡頭中感受到了劇中人復雜的心理遞進及情緒變化過程。還有“老三給靜秋包傷口”等鏡頭,都成為“簡單煽情”細節(jié)的成功范例。觀眾看到這里,“飆淚指數”非常之高。
簡約和簡陋只差一步。事實上,影片《山楂樹之戀》的“極簡”是否過了頭?會否得到多數觀眾的認可?風格過于洗練,觀眾能否及時捕捉到其中的妙處?這的確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比如原著中老三最感人的情話:“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個月了,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歲了,但我會等你一輩子。”在片中沒有充分表現,只是結束時以字幕出現,是否太過于簡單了些?為了返璞歸真,影片中頻頻出現大段黑白字幕,是別致還是老土?會否影響觀眾觀影的視覺連續(xù)性?
另外,在演員表現力上,男主角完成得及格,但女主角靜秋有點差強人意。城里來的靜秋,倒像是畏畏縮縮的農村娃,永遠都是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顯得太呆滯。為了突出女主角的“純”,選擇年齡看去明顯偏小的稚嫩版靜秋,和男主角搭戲似有些不協調,演員選擇的不理想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影片的表現力和感染力。
歷史上的愛情如此廣袤富有
楊 青
米蘭·昆德拉在新作《相遇》中提到:愛在安娜·卡列尼娜那個年代的小說里占據廣袤的領土,這片領土從第一次相遇一直延伸到性交的關口。二十世紀,小說逐漸往它的每一個維度去發(fā)掘性欲,初次調情和性愛之間的遼闊空間消失了。
看完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突然想到昆德拉的這段話,我覺得正好可以作為一個引子。因為昆德拉所描述的美國的現實,在中國幾乎同樣存在。
《山楂樹之戀》里,隨著靜秋的一聲低叫,老三的手慢慢縮回,戛然而止,從而成為一部號稱最干凈的電影,就像陳凱歌在《梅蘭芳》中讓扮演孟小冬的章子怡強調“我們之間是干凈的”一樣。雖然歷史上孟小冬作為梅蘭芳的繼室盡人皆知,但是電影里卻用“干凈”二字來升華兩人之間的感情。
張藝謀和陳凱歌是同時代的人,他們無疑代表了那一代人的觀念。那代人因為特殊的成長背景形成的一種“思想潔癖”,把性與不潔畫上等號。就像文革時期的樣板戲一樣,男女主人公非鰥即寡,人倫關系統(tǒng)統(tǒng)被削砍得干干凈凈。
沒有性,愛何以依托?對現代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問題?墒墙洑v過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山楂樹之戀》中像靜秋那樣的人是現實存在的,而不是小說的虛構。張藝謀借助年代的穿梭,返回過去,帶我們進入了一個無性而有愛的遼闊地帶。
老三的執(zhí)著、靜秋的亦步亦趨,誤會、和解、隱蔽、躲藏,兩個人的愛在山楂樹的串場中,在燈泡、鋼筆、核桃、冰糖、膠鞋、洗臉盆、編織的小金魚、像山楂樹一樣紅的布料中,密密匝匝,層層遞進。“認識你,真好!”感慨的愛情表白,純粹得像一句現代職場的問候語。
對你好,除了愿意傾其所有、想你所想,還包括離開你。第一層的好不管在哪個年代,相愛的人都可以輕易做到;但第二個層次的好,幾乎現代的人都無法理解更無法做到。
眼下在電視上征婚的女主角高聲宣稱: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不愿意坐在自行車上笑。在這種背景下審視《山楂樹之戀》中的愛情,感覺它就像從歷史檔案館里取出的保存完好的遺跡一樣。在現代的社會里也許它根本無法存活,但我們至少可以知道原來曾經有過那樣美好的愛情,F代人能不能藉此放松一下,把積攢在愛情名目上的許多繩索和附帶條件掃蕩一番,重新審視一番自己的愛情觀;蛘咄罾锵胍幌拢瑲v史在加速前進的時候,我們的愛情到底失去了什么?
同樣的話題在不同地域、不同導演手中展現的是截然不同的內容和風格。
愛情在說出口之前是最迷人的,彭浩翔由此拿出了《志明和春嬌》。一對熟男熟女,因煙相遇,六日之內發(fā)生的感情糾葛。性從來不是他回避的話題,還有黃色笑話,但是整部電影讓人感覺很干凈。從初次調情到性幾乎沒有太大的過渡,很直接!吨久髋c春嬌》像昆德拉那番話的現實版,而《山楂樹之戀》則是對立版。
初戀可能是每個人最鮮明的記憶,一生難忘。對以影像為生的導演來說,用一部作品來把當初心動的感覺記錄下來,可能是最原始的創(chuàng)作沖動。
《志明與春嬌》看得很快樂,《初戀紅豆冰》看得很輕松,唯有《山楂樹之戀》跟我們連筋帶骨,讓我看得有些痛。因為愛情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從來不是一個輕松的話題,即使它擺脫了性的羈絆,也擺脫不了歷史的重負。
昆德拉說中了我們這個時期愛情的現實,但張藝謀卻用《山楂樹之戀》做了一個反例,提供了一個除了性以外的愛的遼闊空間,讓我們感覺歷史上的愛情原來可以這樣廣袤富有。
艾米應該感謝張藝謀
張賀敏
在網上看到這樣一段話:“如果你熱愛小說《山楂樹之戀》,請慎重入場,本片從選角到故事的刪減很可能讓你略感不適;如果你沒看過小說《山楂樹之戀》,也請慎重入場,不然你很可能為一些邏輯不通的地方感到疑惑。”看了電影以后,我感覺這話有點言過其實,張藝謀并沒有辱沒這部小說。
說這話的人,估計是對顧小白等幾個編劇有點意見。其實,早在電影上映之前,《山楂樹之戀》的原作者艾米就已經跟顧小白針尖對麥芒地打過幾次嘴仗了。艾米指責顧小白完全沒看懂這個故事,還批評張藝謀選角不當。
如果不是出于炒作,艾米的心情倒也可以理解。當年金庸大俠也經常把由自己小說改編的影視劇批得一塌糊涂,到后來才終于看開了,眼不見心不煩?磥恚走沒有“修煉”到火候。
顧小白有句話說得很含蓄:“《山楂樹之戀》又不是經典文本。”言下之意,《山楂樹之戀》比不上《紅樓夢》,用不著像李少紅那樣誠惶誠恐地捧著書來拍?蓪嶋H上,即使是《紅樓夢》,也不等于要“照著書拍”。87版《紅樓夢》把通行的120回《紅樓夢》結尾完全顛覆,也不影響它成為經典;李少紅緊抱著120回《紅樓夢》不敢越雷池一步,反倒引來無數批評。
說到底,影視劇跟小說是兩碼事,電影編劇當然有修改劇本的自由,關鍵是看改得好不好。
電影《山楂樹之戀》的確犧牲了書中一些生動的細節(jié),比如老三幫靜秋洗床單、背靜秋過河等。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電影的篇幅有限。大部分精彩情節(jié)還是保留下來了,比如兩人的初遇、在醫(yī)院里共度一夜、在病床前生離死別等。而且張藝謀也做了一些不錯的發(fā)揮,比如兩人牽手的一個特寫鏡頭:一只小手羞怯地被大手緊緊握著,然后輕輕翻過來也握住了大手,初戀的青澀和甜蜜盡在不言中。還有老三給靜秋買的有山楂樹圖案的臉盆,起到了烘托情節(jié)的作用。
張藝謀說自己拍《山楂樹之戀》是最忠于原著的一次,此話不假。除了一些細微之處的發(fā)揮,幾乎都是按原著的故事走下來的。一向熱愛濃墨重彩、追求視覺震撼的他,這一次可以說是極度內斂,電影畫面像用懷舊模式拍出來的照片,多次出現的山楂樹像煙籠霧繞的水墨畫。老三帶著靜秋騎自行車等經典畫面,也沒有如以往一樣拍得明信片一般精美,而是非常寫實。
張藝謀對《山楂樹之戀》甚至有點忠實過頭了,電影中多處出現的字幕就是例證。仿佛是張藝謀和艾米在拔河,一會把你拉到電影里,一會又拉到書跟前。電影里的字幕應該是畫龍點睛的一筆,在畫面力所不及的地方給予補充?呻娪啊渡介珮渲畱佟返淖帜欢际切┦裁茨?“老三幾天沒來了”、“老三和靜秋約好,等她回來的時候去縣城接她”。這些難道用鏡頭拍不出來、非得用字幕表現嗎?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似乎聽到了新版《紅樓夢》里廣播劇一般的畫外音。
艾米的《山楂樹之戀》的確很感人,但也有點拖沓冗長。而電影《山楂樹之戀》可以算是張藝謀繼《滿城盡帶黃金甲》、《三槍拍案驚奇》之后的一次回歸,回歸樸素的鏡頭語言,老老實實講一個故事,這當然是值得肯定的。
張藝謀說他當初看劇本時深受感動,他想把這種感動傳給大家,從電影來看,他已經做到了。艾米應該感謝張藝謀,電影《山楂樹之戀》完全對得起她的書。而且可以想見,她的書又可以隨著這部電影熱賣一陣子了。
你的性感俺永遠不懂
許石林
誰能說清楚所謂“性感城市”是啥玩意兒?城市還有啥性感的?——這不:某研究咨詢集團正式發(fā)布的《中國城市系列調查》結果,評選中國最性感城市,前三名是:上海、香港、重慶。
俺不是裝天真,俺是真心求教性專家:俺看了半天新聞,也不知道這城市的性感從哪兒來,從哪兒說起。為什么會評這么個項目?還評出結果了!標準是什么?依據是啥?性感是人感覺城市有性?還是人想起城市就有性的感覺?還是走到這個城市里人就有性的感覺?或者是人一性,就感覺城市了?還是人一感覺,城市就性了?……
令俺絕望的是,這些可能俺永遠都弄不懂了。
不過俺清楚,這是個很危險的話題——性感、性以及與性感和性相關的事兒,現在不是不可以評,只是要評贊美性感、性以及與性感、性相關的事兒,鼓勵人們更性、大膽地性,最好能手把手兒或手把哪兒地教人們玩性,才符合現今人對性的認識和需求。你千萬不能批評性和性感,要么你別出聲,要出聲就要大聲地、旗幟鮮明地、響亮地支持人們花樣兒翻新地玩性,這樣才顯得你不假道學、不偽君子、不裝那啥。
比如有人在網上賣弄自己的性,各種“艷照門”都出來了,你不能說性和艷照不好,否則無數人會質問你、鄙視你:難道你自己沒有性嗎?裝什么裝!
對,俺所說的性,的確是裝的那種性,即起碼要會遮掩的性。俺還主張,不得不說性的時候才說性,一般情況下,別性啊性啊地老掛在嘴邊上,您除了性還有別的功能不是?
所謂性,還是那句話:這在過去就不是問題,現在怎么鬧成了大問題?給城市冠以“性感”之名的主意是誰出的?用俺那很裝啥的標準看,這是對獲獎城市的污辱和褻瀆?墒,據說重慶很多人對自己獲得性感城市獎而自豪呢!
俺相信,有了這個“性感城市榜”,今后這種與性感和性有關的評選會越來越多,比如性感區(qū)、性感街道、性感社區(qū)、性感樓、性感單元、性感家庭、性感屋等等,總之性感會很快覆蓋許多領域,性感這性感那的,很快都會出現。您比如,性感寵物——看見寵物狗就來性感啦!就是說,啥都能讓現在的人感到性,到時候您都不敢隨便吐痰,說不定吐的就是一口性感痰!
隨之而來的是:“荒淫”兩個字消失了、死亡了,實際上早已經消失死亡了。
總之,在一個正在揭開文明虛假的掩體、一切都崇尚直白赤裸的時代,性感和性將會被大肆張揚。就像在一個崇尚欲望和利益的時代,說仁義道德都成了危險的事兒一樣,說都說不得。關于性和性感、性感城市,俺不能說人家評得不好,只是說你的性感俺永遠不懂。您罵俺土、假!還裝!絕不還嘴。
別說80后不懂“純愛”
郭倩兒
如果沒看過艾米的原著,作為一個80后,我很難從影片中順出老謀子想要傳達的“純愛”。也正是因為看了原著,我才不得不說,不是我們不懂那個年代的愛情,而是張藝謀不會說愛情故事。
張藝謀的《活著》有余華的《活著》,《大紅燈籠高高掛》有蘇童的《妻妾成群》……小說本身的讀者群已經為電影備足了票房,加上老謀子的鏡頭和畫面潤飾,想不成功都難。這次他又選中了艾米這本暢銷書,意圖大家都知道。
小說里所描寫的愛情故事平淡似水卻沁人心脾,波瀾不驚卻浪潮暗涌?窗椎脑,我心里會不時悸動。小說中靜秋與老三的情感,來得那么曖昧卻小心翼翼,多少的揣測、不舍、疑惑和依戀才促成了一次溫暖的相擁。特別是靜秋懷疑老三有未婚妻時,靜秋心里做了多少掙扎!但是,多少這樣細致的描繪,卻被張導用黑屏加字幕的簡單敘事給概括了。之前宣揚的那么有感染力的“純愛”,呈現給觀眾的竟是如此迅速的“牽手成功”,讓最后兩人生死離別的苦情戲少了很多說服力。
什么是“純愛”?純愛不是無知的愛,不是懵懂的愛。盡管靜秋很單純,但絕不是一個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就咧嘴傻笑的少女。她的性格有些敏感,又有些多疑,小資情調與無產階級思想統(tǒng)一又矛盾在她的人格當中,這才是她能夠愛上老三的基礎。這個形象之所以獲得大眾的認可,除了純情之外,重要的是靜秋代表了那個時代人的獨特感受。然而,我在電影里面看到的,竟是一個一臉無知和茫然的少女,甚至無知得有點發(fā)傻。
表達“純愛”不等于要清湯寡水。雖然“生死戀”式的老式煽情的確能觸動大部分女性觀眾,但這樣一往無前的故事陳述,毫無渲染的相識相戀,如果沒有原著作為根基,真的很難讓人信服。
或許,這部電影就是一部失落了精神的藝術作品。當我還在回味原著主人公愛情的苦澀和甘甜,電影的平淡就如一杯白開水沖淡我的味蕾。
任何時代的人都向往“純愛”,盡管這次張藝謀的平淡回歸顯得不盡人意。也或許,只是因為老謀子已經離初戀時代很遠很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