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社會上有一種流行病,姑且名之曰“成功饑渴癥”。幾乎所有人都如饑似渴地企求成功,而且企求迅速成功,最好是一覺醒來成功便隨之而來。這所謂“成功”,就是豪宅名車外加百萬以上年收入,就是財富、財富、外加更多的財富。8月5日新華時評《公眾人物面對監(jiān)督要自重》援引某公眾人物的話說,“如果所有人都被你騙到了,就是一種能力,就是成功的標(biāo)志”。按照這些標(biāo)準(zhǔn),孔夫子一輩子與這種“成功”不沾邊。
現(xiàn)在的“成功學(xué)”注重包裝,不問真假,但求成名?追蜃訁s從來不肯這樣做,也從來不贊成這樣做。他自學(xué)成才,《論語·八佾》說“子入太廟,每事問”,沒見他為自己編造什么學(xué)歷。他求職艱難,《論語·子罕》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沒見他為自己偽造什么簡歷。他一生沒有老子天下第一心態(tài),從來不同意在名片印上“圣人”頭銜!墩撜Z·述而》所謂“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并不是什么偉大的謙虛,而是實事求是的自我評價。他是中國教育的開創(chuàng)者,卻從來不肯以此自居。他認(rèn)為自己并不處處比人高明,有時候更直接坦承自己不如對方。《論語·子路》中,他說“吾不如老農(nóng)”、“吾不如老圃”,那是真心話。他也敢于承認(rèn)自己有缺點有過失,《論語·子張》所謂“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就等于說諱言毫無意義。
現(xiàn)在的“成功學(xué)”注重成果,不問是非,但求得利?追蜃訁s有自己的原則!墩撜Z·陽貨》說孔子主動放棄過兩次“成功”的機會。一次是“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沒有去。另一次是“佛肸召,子欲往”。這一回子路提醒說,先生您說過“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是什么人您還不知道?您怎么能與他同流合污呢?孔子只好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但是,孔子終于接受子路的批評,再次放棄當(dāng)官的機會。人當(dāng)然不是“匏瓜”,無法“系而不食”,所以面對現(xiàn)實世界的時候,是首先考慮能夠升官發(fā)財,還是首先考慮保持自己的獨立人格,就成為一個企求成功者不得不作出抉擇的人生考驗。應(yīng)該說,孔夫子通過了這種考驗。《莊子·讓王》記載說,“孔子窮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孔子卻曰:“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于丘其幸乎。”一部《莊子》,寫孔丘正面形象的不多,可是這段記載卻讓人看到一個真實的孔子。到了這種惶惶不可終日的考驗面前,想作假也不易。
現(xiàn)在的“成功學(xué)”注重享受,不問耕耘,但求斬獲。孔夫子卻只管耕耘,不問收獲。他生當(dāng)亂世,遭遇坎坷,卻始終追求不懈。面對貧窮,他信念堅定,既不攀比,也不自卑,“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論語·述而》);面對競爭,他性格堅毅,既不脆弱,也不焦慮,“知其不可而為之”(《論語·憲問》);面對誘惑,他操守堅貞,既不媚上,也不媚俗,“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面對挫折,他志行堅韌,既不怨天,也不尤人。他對當(dāng)時庸俗低俗媚俗的社會風(fēng)氣勇于批判!墩撜Z》中兩次記載他的話:“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禮記·哀公問》記載他的話說:“今之君子好利無厭,淫行不倦,荒怠慢游,固民是盡,以遂其心,以怨其政。”《說苑·政理》記孔子批評子貢贖人于諸侯而還其金,一針見血地說:“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這在當(dāng)時都是語驚四座的言論。一個洞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的人,怎么可能沉湎于豪宅名車這類奢侈享受之中而自覺“成功”呢?
炫耀“成功可以復(fù)制”,不過是信口開河;相信“成功可以復(fù)制”,還不如說是迷戀“享受可以復(fù)制”。由此看來,孔夫子絕不是這樣的“成功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