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最終的落腳點是說這些“作家病”可能只是表面現(xiàn)象,作為一個敏感的群體,作家內心的焦慮從不易為人所察覺,長期焦慮會有害于他們的健康,使他們免疫力下降,不得不面對各種身體疾病,種種跡象表明,心理焦慮正在成為作家們的大敵,無論這種焦慮與市場利益有關,還是與“江郎才盡”的文人的固有的擔心有關,文章中的心理學家建議,敏感的作家其實應該學會心理上的“鈍感”,這就必須看淡很多事情,包括名利和走向文思枯竭的必然。
疾病以年輪計在我們身上留下痕跡。河南作家目前的創(chuàng)作和生活狀態(tài)怎樣?健康狀況如何?他們是否同樣被這種焦慮所困?
記者帶著疑問以隨機調查的方式,選取了年齡跨度達40歲的11位河南作家作為調查對象。就創(chuàng)作與健康的關系、創(chuàng)作狀態(tài)與內在心態(tài),田中禾(1941年生)、楊東明(1950年生)、周大新(1952年生)、李佩甫(1953年生)、墨白(1956年生)、閻連科(1958年生)、李洱(1966年生)、傅愛毛(1967年生)、魚禾(1967年生)、喬葉(1972年生)、南飛雁(1980年生)等老中青三代作家分別接受了訪問。
作家簡介
(以年齡大小排序)
田中禾,河南唐河人,先后擔任過省文聯(lián)副主席、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發(fā)表《落葉溪》系列短篇,《椿谷谷》、《南風》、《最后一場秋雨》、《明天的太陽》、《轟炸》、《匪首》等短、中、長篇小說,榮獲了上海文學獎、天津文學獎、河南省文學藝術優(yōu)秀成果獎、第八屆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世界文學征文獎等多個文學獎項,一些作品以英、日、阿拉伯文譯介國外。
楊東明,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作品有長篇小說《造山時代》、《迷彩的誘惑》、《欲情世界》、《再生之門》、《拒絕浪漫》、《問題太太》、《最后的拍拖》、《感情動物》、《誰為誰憔悴》、《姊妹》,電視連續(xù)劇《人祖伏羲》等。
周大新,河南鄧州人。解放軍總后勤部政治部創(chuàng)作室主任,專業(yè)作家,《湖光山色》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已發(fā)表長篇小說《走出盆地》、《第二十幕》(上、中、下)、《21大廈》、《戰(zhàn)爭傳說》等,中篇小說《向上的臺階》、《銀飾》、《舊世紀的瘋癲》等三十余部,有作品被譯成英、法、德文等。
李佩甫,河南許昌人,國家一級作家,省文聯(lián)副主席,省作協(xié)主席。著有長篇小說《李氏家族》、《金屋》、《城市白皮書》、《羊的門》、《城的燈》等8部長篇小說。
墨白,先鋒小說家,劇作家。河南淮陽人。著有《夢游癥患者》、《欲望與恐懼》、《映在鏡子里的時光》、《來訪的陌生人》、《裸奔的年代》等多部長篇小說,中篇小說《光榮院》、《風車》等40多部,獲“飛天獎”最佳編劇獎。
閻連科,著名作家,1958年出生于河南嵩縣,1978年應征入伍,1985年畢業(yè)于河南大學政教系,1991年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1979年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情感欲》、《日光流年》、《堅硬如水》、《受活》、《為人民服務》、《丁莊夢》、《風雅頌》等8部,中、短篇小說集《年月日》、《黃金洞》、《耙耬天歌》、《朝著東南走》等10余部,散文、言論集5部;另有《閻連科文集》12卷。曾先后獲第一、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第三屆老舍文學獎和其他國內外文學獎項20余次。其作品被譯為日、韓、越、法、英、德、意大利、荷蘭、挪威、以色列、西班牙、塞爾維亞等近20種語言,在2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出版。2004年退出軍界,現(xiàn)供職于人民大學文學院,為教授、駐校作家。
創(chuàng)作狀態(tài)很活躍
問題
目前在創(chuàng)作什么?
李佩甫:正在寫長篇,算是我的“平原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已經寫了很久,自己不滿意,就把寫好的全部廢掉了,重新開始寫,漫漫長征路,不知何時可以完結。
周大新:我目前剛開始寫一部長篇小說,因為還在創(chuàng)作中,內容與題目我還是先保密一下吧。
墨白:正在創(chuàng)作一部名為《尋父記》的長篇小說。
李洱:目前在寫一部有關知識分子生活的長篇,已經寫了幾年了,今年有望結束,名字嘛,暫時保密吧。
田中禾:剛完成了兩部長篇小說,在《十月》第二期、《中國作家》第二期發(fā)出來,在做定稿出版的工作。
南飛雁:目前主要是兩個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也就是“官場小說系列”的最后兩部,計劃是五部,目前已經出三部,未出的這兩部中,已經完成一部,但題目未定,我喜歡全部做完后再定題,最后一部也已經開始創(chuàng)作,因為是系列,所以人物、情節(jié)與前三部都是有勾連的。在創(chuàng)作這兩個中篇的同時,也在為一部謀劃已久的長篇整理素材。
喬葉:目前在創(chuàng)作小說,中篇和短篇,主要在寫的一個中篇是講述一個遠離故土的女人多年后回到家鄉(xiāng)的諸多遭遇和感受。魚禾:我不大勤快,對自己掌控龐然大物的能力也不大自信,所以比較習慣于體量小的形式,萬字左右的隨筆,十萬字左右的小長篇,在寫的就是這兩種東西。
楊東明:我眼下同時在寫兩部長篇小說,所謂“同時”,是說一部還沒有寫完(《塵世天堂》寫了十幾萬字,已經用了兩年時間),另一部又上了馬,《選擇阿波羅》。想把新上馬的這部長篇在今年完成。前一部,不急,或許會再用上兩三年,想磨出一部好東西。
傅愛毛:一是修改去年發(fā)表在《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上的長篇小說《被弄丟的隱私》,二是整理短篇小說集《最后的情書》,三是整理二十萬字的散文隨筆《魯院雜感》。閻連科:目前正在寫一個長篇,20萬字左右,今年應該可以完成,可以說它是鄉(xiāng)村題材,也可以說是有關知識分子的,或者可以說有些不倫不類,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很大膽的嘗試,讓我的寫作更自由,不但表現(xiàn)為內容,還表現(xiàn)在寫作方法上更解放一些,是完全自我、隨心所欲的書寫,與出版與否和讀者閱讀關系不大。這樣說并不是不在乎讀者,可是在寫作之前,完全不考慮出版。我想過,也許等著這個長篇的出版社編輯一旦拿到稿子會覺得一籌莫展。而對我來說,出版社都不出我也能諒解。一個作家從事寫作都在想著出版和讀者的關系,我這次就是想從這種關系中解放出來,不為所累。
大多生活很規(guī)律
問題
生活作息規(guī)律嗎?創(chuàng)作時習慣在白天還是在夜晚?
閻連科:我的生活相當規(guī)律,晚上10點多睡,上午8點開始寫作,寫到10點鐘左右,只寫兩個小時,下午完全不寫,處理一些事務性工作。挑燈夜戰(zhàn)的情況年輕時干過,現(xiàn)在絕不這樣,十多年都沒有開夜車的習慣了,晚上我連封信都不會回。所以說,專業(yè)作家有專業(yè)作家的好處,時間可以自己掌握。
周大新:作息比較規(guī)律。每天上午寫兩個小時,下午寫兩個小時。白天的其余時間讀書或干點別的。早晨6點起床后快走40~50分鐘,午休約一個小時,晚飯后再散步40~50分鐘。晚上不寫作,讀書、讀報、看電影或看會兒電視。我已經降低了勞動強度,減少了工作時間,年齡不饒人。
田中禾:我的生活比較規(guī)律,從不熬夜。白天也頂多干五六個小時。寫作中還常插上讀書、聽音樂。墨白:我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白天寫作,夜間閱讀。而每天清晨的五六點,則是我的思維最活躍的時候,一些白天想不清楚的事情會突然有了條理。我寫《〈洛麗〉的靈與肉》和《博爾赫斯的宮殿》的時候,幾乎都是這個時間段完成的,晚上讀完書,一覺醒來所思考的問題都涌現(xiàn)出來,不寫下來就再也沒法入睡。
喬葉:我的生活總的來說比較規(guī)律。習慣白天寫,一般是上午,精神比較足,腦子比較清爽。晚上不寫,一來孩子放學,需要照顧,二來還要抽時間去散步,健身。
魚禾:我的作息基本上規(guī)律,一般是白天寫,晚上看書或者出去玩,不夜戰(zhàn),那太跟自己過不去了。也有例外,比如特別精神和特別懶的時候。
傅愛毛:我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因眼睛近視,很少挑燈夜戰(zhàn),一般寫東西都在白天。晚上喜歡到幽靜的地方去散步,也喜歡和朋友們喝茶聊天兒品小吃。
李佩甫:幾乎沒有什么規(guī)律。有時候半夜會坐起來,一支支抽煙……要說規(guī)律,我習慣晚上散步,一個人到處走走,就像是城市的流浪者。我年輕時是夜戰(zhàn),而且?guī)缀跏遣环謺r間的,F(xiàn)在年齡大了,主要是上午。上午算是我的黃金時間。每個人一天當中都有精力最好的時間段,我想,我大概就是上午了。雖然不能保證。
李洱:寫長篇的時候,能夠做到生活規(guī)律,當然是最好不過了,我也力爭做到作息規(guī)律。但這幾年事情太多了,母親的生病和去世,讓我在三年時間里無法真正平靜下來寫作。我以前習慣于白天寫作,現(xiàn)在晚上也寫一點,主要是修改白天寫的東西,加起來大概有七八個小時。
楊東明:我三十歲做專業(yè)作家,當了三十年,發(fā)表了十幾部長篇、一大堆中短篇。職業(yè)病有,從來不敢熬夜。原來用手寫,手腕忽然鼓了個包,拿不住筆了。外科醫(yī)生看了,說是腱鞘炎,寫傷了手關節(jié)。太太難受,說是無論如何也要買電腦。那還是黑白電腦,剛有,只有640k內存。很快學會了,寫得很快,能盲打。結果無名指與手掌間的關節(jié)又腫了,外科醫(yī)生說是腱鞘炎,打鍵盤打的。后來肘關節(jié)疼、腫。外科醫(yī)生說是“網球肘”。我不打網球,抬著胳膊打鍵盤,一樣出毛病。右手僵硬了,醫(yī)生說是“鼠標手”,用鼠標用的。這類病,都是往腱鞘上打了封閉針才好轉。我現(xiàn)在用手提電腦再不用鼠標,就用指頭直接在下面的觸摸板上劃拉。
南飛雁:不是經常為創(chuàng)作挑燈夜戰(zhàn),倒是經常為單位的事情加班,目前生活還算規(guī)律,每天早上七點起床,送兒子上幼兒園,下午六點下班,接兒子回家,晚上九點半哄兒子睡覺后,和太太聊聊天、喝喝茶,十點半到十二點多寫作,一兩千字就收手,休息。
焦慮源于對自己的要求
問題
在寫作中,有緊迫感和壓力嗎?或者說那種內在的焦慮嗎?
李佩甫:寫長篇是個力氣活,是需要長時間面壁的。就像是一個人的戰(zhàn)爭,你面對的是你自己設計的“沙盤”,你要長時間面對“沙盤”作戰(zhàn)。進入寫作狀態(tài)后,殫精竭慮,有時候人就有些病態(tài)了。創(chuàng)作是一種狀態(tài),可你還要不時地從這種狀態(tài)里拔出來,去參加一些必須參加的會議,這就不免讓人焦慮。就像是兩線作戰(zhàn),一個是“沙盤”,一個是現(xiàn)實社會。這本身就是一種分裂。
田中禾:緊迫感、壓力感每一個干事業(yè)的人都有,正因為有壓力,才要主動減負,保持從容。創(chuàng)作是持久戰(zhàn),焦慮反而誤事。我的態(tài)度是:不敢焦慮。
墨白:由于生命有限,我常常覺得時間不夠用,盡量要把時間用在自己愿意干的事情上,因此緊迫感會不時地出現(xiàn)。有時候也會有焦慮,但會漸漸弱化。我覺得焦慮的原因更多的時候同功利和庸俗有關。解決焦慮的方法是好好地修養(yǎng)自己,一個人的修養(yǎng)和閱讀有著直接的關系。對人類最優(yōu)秀的文化遺產的閱讀,是提高人生品位的主要途經,這種閱讀和思考會讓一個人更有獨立的人格和思想的自由。
楊東明:寫小說還好,最怕簽合同,寫別的東西。先拿到人家給的預付稿費,規(guī)定什么時間一定要交稿,文人講信用講信譽,說到就要做到。前些時候,接連給兩個部隊寫了兩篇報告文學,就是合同式寫作。大年三十下午還在寫,三十晚上咬咬牙,給自己放假,看了看除夕晚會。大年初一又開始寫了,很累。
記得那年給電視臺寫二十集電視連續(xù)劇《人祖伏羲》劇本,是對方先給錢,合同規(guī)定三個月內完成,累得直惡心,像大病了一場。還有一次,是寫電影《情與網》,劇組成立了,要開拍了,請我去西安電影制片廠做最后修改,對著賓館里一部小屏幕的手提電腦,改得我頸椎病復發(fā),只覺得天旋地轉。我還算不錯,有的作家真是寫死的,法國的巴爾扎克最典型,為了多掙稿費好和貴族婦女們周旋,長篇小說還沒開筆就先拿了出版商的預付稿費,然后喝著黑咖啡熬夜趕稿子,早早就夭折了。陜西作家路遙,和我同歲。當年我在《莽原》做小說編輯時,他在《延河》做小說編輯,我到了西安在他家侃蘇聯(lián)文學,他說他要寫多少部《靜靜的頓河》,結果一部《平凡的世界》就要了他的命。他不是死在西安的,他是在下面躲著寫小說,送到醫(yī)院就不行了。他是個壯實魁梧的大漢,就是肝不好。湖北作家姜天民寫的《第九個售貨亭》得了全國短篇小說獎,我們是文學講習所的同學。他也是肝不好,在北京學習時天天熬夜。我說你小子當心呀。他說不怕。結果回湖北后肝病惡化,東西沒寫完就死了。山西作家鐘道新,哥們兒愛喝酒,身體倍兒壯。小說寫得倍兒棒,是最早當電視劇寫手的,當時號稱稿費掙得最多。他正寫著一部電視劇,還沒寫完,就死了,腦血管意外破裂。
喬葉:寫作中的緊迫感和壓力感我?guī)啄昵敖洺S,因為約稿的雜志太多,欠了許多“文債”,編輯一說留著版面呢,我心里就會繃著一根弦,想著要趕緊還債,F(xiàn)在習慣了,也學會了應對,所以緩解了很多。不過內在的焦慮還是經常有的,這種焦慮主要針對的是自己。
對我來說,創(chuàng)作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它早已經在生活中安排好了,它不是不速之客,不用另外安排。我要做的,就是如常便可。
閻連科:創(chuàng)作過程不是出版本身帶來的緊迫感和壓力,而是自己與自己的戰(zhàn)斗,因為每一個作家都希望這一部小說和上一部小說不一樣,和別人的不一樣,這種壓力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給的。還有就是寫作內容中與現(xiàn)實存在的某種緊張關系所帶來的壓力,比如對歷史關注所帶來的痛苦思考。我一直說寫作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但有身體上的損耗,還有作家對生命、歷史痛苦的思考而又無法逃避所帶來的心神的損耗。
周大新:內心當然有焦慮感,一部作品沒寫完時一直想著怎樣把它完成。寫完一部作品后還要想著寫出下一部。每一部新作都要有嶄新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現(xiàn),非常不容易,需要絞盡腦汁,不焦慮是不可能的。創(chuàng)作就是一場沒有終點的賽跑,作家跑死才是最終的結局。你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yè),你就要接受這個職業(yè)帶來的全部東西:快樂、痛苦、勞累、聲譽、焦慮、疾病……
李洱:很多人談到作家在寫作中的壓力時,常常從名利等所謂的世俗角度去看這個問題。我認為,這多數(shù)是外行人才會有的看法。至少對我來說,我不會在乎這種壓力。我的壓力是如何準確地寫出自己的看法,自己的體驗。也就是說,我的壓力和焦慮主要來自于此。
魚禾:我不把寫作視為使命或職業(yè),所以基本上沒有壓力。至于焦慮,那不是寫作帶來的。相反,寫作可以緩解焦慮,這是我喜歡寫作的原因之一。如果有一天,我感到寫作是痛苦的、致病的,那我就不寫了。
傅愛毛:在寫作中,我沒有壓力感,更沒有焦慮感。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資質有限,最終也擺弄不出什么名堂來,也就從未奢望過什么。擺弄文字是我的愛好,就像在自家陽臺上栽種一盆花那樣,它能綻開幾朵固然好,如果開不了花哪怕長出幾片葉子也行,快樂全在種花養(yǎng)花的過程中。我從不苛求自己。我覺得對自己來說,過日子比寫作更重要。我認為,上帝派人類來到世間,是享受幸福和快樂的。曬曬太陽,看看月亮,和朋友聊聊天兒,和家人一起吃飯,和知心好友一起散步喝茶,對我來說與擺弄文字一樣重要,都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我不會讓自己變成一個擺弄文字的機器。
南飛雁:焦慮感時時刻刻都有,并不是局限于創(chuàng)作,在生活的龐雜和繁復面前,誰沒有一點焦慮呢?
有健康的身體才能不懈創(chuàng)作
問題
你覺得健康與文字創(chuàng)作的關系是什么?平時注意健身和休養(yǎng)嗎?
閻連科:健康與寫作的關系非常重要啊,我常說“如果能夠活一百歲,人人都是大師”,高壽與大師的確存在某種關系,每個人都不愿做天才,可更愿做高壽的大師。一部長篇只需要一兩年就可以寫完,而之前可能需要三五年的構思,你就會有事情永遠做不完的感覺,非常消耗精力和體力,我常說“創(chuàng)作就像讓一個非常強壯的手上永遠舉著一公斤的東西長途跋涉”。一公斤本不重,可一直舉著就很累,很難堅持下去,尤其對把寫作當成生命的人。
周大新:健康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不用我來說,誰都明白。一個作家沒有健康的身體,創(chuàng)作的量就會小,創(chuàng)作的時間就會短。創(chuàng)作尤其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既是拼腦力拼創(chuàng)造力也是拼體力的重活兒。你沒一定的體力支持,你伏案寫作的時間就不會長。
年輕時不知道愛惜身體,以為自己的體力是用不完的,熬夜、連續(xù)寫作、吃方便面,不注意勞逸結合,沒想著補充營養(yǎng)。年紀大了才明白,身體的透支是會縮短自己寫作時間的。如今,我比較注意鍛煉和歇息了,每天給自己規(guī)定一定的寫作量,寫完就停下休息或干點別的。有時還會干脆停下一些日子出去走走。
李佩甫:這樣說吧,一年一年,我一次次到火葬場去,送走了許多作家同行。我了解他們的日子,對于作家來說,敘述人生是他們的主要生活狀態(tài)。面壁也是他們的主要生活方式。在很多日子里,他們是孤獨的。創(chuàng)作需要孤獨。一個作家一旦熱鬧了,這就預示著他的藝術生命的枯竭。好的文字是要輸血的,是要以健康為代價的。但是,一個好的作家往往是可以舍棄健康而去追求好的文字。因為文字不是文字本身,而是一種思維方式。這就像百米賽跑一樣,人人都渴望極致。
田中禾:健康的身心必然反映在文字中。不健康的身心也必然反映在文字上。順乎自然。投入創(chuàng)作時,我會把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更規(guī)律。保證睡眠充足,心情開朗,愈到關鍵時候(如開頭、結尾,情節(jié)轉換),愈注意放松,抑制興奮,下筆慎重。
喬葉:我平常比較注意健身和休養(yǎng)。道理很簡單:無論從事哪一行工作,身體都是本錢。至于健康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就是物質和精神的關系。身體是形而下的,創(chuàng)作是形而上的。形而下是形而上的基礎,形而上是形而下的華彩。處理得好的話,我認為這二者就是雙贏的關系:身體健康,就可以更好地進行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也有益于身心健康。反之,身體和創(chuàng)作可能就會互相傷害。有一句話我忘記是誰說的了--“身體是靈魂的房子。”要想讓靈魂安居,當然首先得把靈魂的房子修好。
楊東明:我覺得寫作不是跑百米賽,而是跑馬拉松,要用一輩子時間來跑,跑下來就是勝利者。對付寫作職業(yè)病,只有用體育鍛煉。二十年前我就跟北京來的舞蹈職業(yè)教練學了國標舞和拉丁舞,一早一晚都跳舞,白天全天寫小說。不是貪玩,是要把寫作這事業(yè)堅持下來。國標舞里的探戈最棒,經常有甩頭的動作,能治頸椎病,我練了之后再沒犯過,這兩年停了跳舞,犯過。因為不去舞場了,就在家里練動作。
拉丁舞里的倫巴、桑巴和恰恰防治腰椎病最有效,腰部活動很有節(jié)律。我現(xiàn)在很少坐著寫作,總是站著想好句子了,才坐下來敲進電腦里。寫一會兒,就來段拉丁動作,那是我的課間操和太極拳。
再者,就是游泳,防高血壓,心臟病。堅持游泳也有三十年,夏季天天游,在室外。冬季在溫水游泳館,一周兩次。從來不冬泳,太受罪。
我現(xiàn)在狀態(tài)還不錯,除了頸椎偶然作作亂之外,各個部位都還守王法。我想,我應該能把文學馬拉松堅持跑完。
墨白:如果一個人能在病痛中寫作,我認為這個人肯定不是凡人。
南飛雁:創(chuàng)作是體力活,沒有好身體萬事皆休。但是知易行難,今后會多鍛煉,多注意休息。生活也是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也是生活,兩者就像茶葉和茶,分不開。
魚禾:活得健朗,一直是我的第一目的。當寫作成為一種內在需要的時候,其實它和健康是不沖突的。偶爾也有因久坐而致身體不適的時候,我會做點別的來修復,比如暴走啊,瑜伽啊,飆車啊,談戀愛啊。寫作是生活方式之一。我只有生活狀態(tài),而且比較正常,沒有額外的寫作狀態(tài)。我希望活得好,活得好才會寫得好。
傅愛毛:我覺得擺弄文字對健康具有很大的促進作用,因為自己的精神和靈魂都在擺弄文字的過程中漸漸地成長和豐沛起來。寫作對我來說如同散步。我最喜歡的人生狀態(tài)也是漫不經心地散步。我不喜歡太過緊張的節(jié)奏,更不喜歡為了所謂的事業(yè)而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疲憊不堪。我的生活與絕大多數(shù)家庭主婦一樣,就是買菜、燒飯,洗衣拖地、打掃衛(wèi)生。我很享受這種生活。
以之為鑒,做好自我調適
問題
對于這則關注“作家病”的新聞,你個人有什么看法?
閻連科:作家的焦慮被關注,我很感謝,但同時,我也想說,我們作家也不必過分自戀。因為每個行當都有焦慮不安,每個階層都有著不同的壓力,農民工有壓力,房地產老板也有壓力,哪一個行當沒有職業(yè)病?每個人都生存在困境中,要看開些,很多人比起我們活得更有壓力,那些處于社會底層的人也許更需要關心。與世無爭就會變得平和些,境界也會變得單純些,對名利、權力、金錢看開些就好一些,如果看重了,就會有焦慮,每個集體都有這樣的焦慮,我身體不算好,和某一階段對名利有所追求是有關的,所以,不要抱怨什么。新聞中提到的麥家、賈平凹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衷心希望他們早日康復,寫出更多更偉大的作品。
周大新:如果這則新聞屬實,我祈愿幾位作家朋友都能平安度過病災,將身體盡快恢復到健康狀態(tài)。先停一段時間的筆,外出看看山看看水看看田野里的莊稼,散散心。作家喬典運有句話說得好:作品是寫不完的,作家的身體是有可能寫完的。大家都學會給自己放放假,把身體弄結實了再說。
墨白:對這篇報道中所提到所謂的大家不感興趣。最好的生活狀態(tài)是認真對待生命中的此時此刻,你今天高興和幸福,即使是在黑夜,你的生活也充滿了陽光。
田中禾:焦慮的問題不只是作家的問題,其實,當代人在生存、名利的壓力下都有精神健康的問題。只是作家、藝術家、官員們身在名利場中,這問題更突出。作家如尋常人一樣,各有各的人生哲學,情況當然各不相同。太在意的人焦慮感強,相對淡然的人就健康些。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新聞不必太在意,不必放大某個個案。個案什么時期都有,什么個案都有。
喬葉:“業(yè)內有人分析,他們之所以拼出老命地寫,除了要證明自己未老之外,多半還是市場驅使的結果。”我不能贊同這樣的分析。他們都是優(yōu)秀的作家。對于這么優(yōu)秀的作家來說,寫作是心靈的本能,是才華的本能,表達的欲望和激情是第一位的。隨之而來的名利不過是次之的附屬。我相信,對于以創(chuàng)作為生命的作家來說,即使沒有稿費,沒有版稅,賣不出影視版權,他們也依然會寫。因此,與其說他們在被金錢驅趕,不如說他們在被自己的天賦驅趕。
“心理學家建議,敏感的作家其實應該學會心理上的'鈍感',這就必須看淡很多事情,包括名利和走向文思枯竭的必然”,對此,我覺得,長期焦慮是每個寫作者尤其是職業(yè)寫作者都如影隨形的心理痼疾,我當然也有。敏感是把雙刃劍。對于寫作這個職業(yè)來說,敏感是寫作者必不可少的特質,會讓作品煥發(fā)出熠熠光輝。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種特質的敏感可能會讓生活發(fā)炎,疼痛。心理上的“鈍感”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以我個人的淺見,如果想讓寫作中的敏感與生活中的敏感和諧相處的話,作家本身一是可以對內注意自我調節(jié),二是不妨對外做有意的改善。有時間的話,最近兩年我打算進行心理咨詢方面的專業(yè)學習,我覺得這種學習既可以為文學創(chuàng)作所用,還可以用來清理生活中產出的各種心理垃圾,應該是一種積極的有效的科學的方式。
傅愛毛:這則新聞中所出現(xiàn)的都是大牌作家,我與他們沒有任何的可比性。我是一個小人物,只喜歡過平凡普通的日子。如果我具有像他們那樣過人的才華,可能也會拼命努力。有時候他們可能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深深地明白,自己能力有限,不過混碗飯吃而已,只要溫飽有保障,我從不逼迫自己。我喜歡懶散輕松的生活。不喜歡像運動員一樣,整天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更不喜歡競爭和比賽。不管任何事情,一旦懷著比賽的心態(tài)去做,對我來說立即意趣全無,我會避之唯恐不及。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說我胸無大志也好、說我平凡庸碌也罷,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只想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按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因為每個人都只有一輩子好活,每個人都無法把握自己的生命,上帝一聲召喚,我們必須隨叫隨到,名也好、利也罷,到時候一切都將歸零。因此只要活著一天,我就不想為難和違拗自己。我希望活得最大限度自在和舒心,僅此而已,別人怎么說怎么活對我沒有什么影響。
魚禾:著名的病人們都是被名利累倒的,不是被寫作累倒的。以一個凡人的身體,要夸父追日一樣的執(zhí)著,自然是要生病的,不單是作家,任何職業(yè)者都如此。純粹的“文學生活”是沒有源頭活水的生活,枯竭是遲早的事。還是松弛一點好。我比較“鈍感”,所以在寫作中不苦楚,反而常常感到欣悅。當然,也許這僅僅是因為我只是個剛剛起跑的寫作者,還不是十分理解被強大的名利或使命感追趕的痛苦,哈。
南飛雁:看了這個報道后,希望所有的前輩和同行以及自己,能夠健康生活,并在健康的生活中快樂地寫作,體會書寫文字的幸福。
心理專家:要求“鈍感”太為難作家
通過這次調查,我們可以看到,我們河南的作家群處在一個相對健康、平靜的生活狀態(tài)中,都在培養(yǎng)和維護一個有規(guī)律的生活,在創(chuàng)作中也有意識地調整心緒,努力將“文學的馬拉松”跑完。
針對這則報道以及作家的調查回饋,鄭州大學應用心理研究所所長趙山明教授表示,其實焦慮與否與一個人從事的職業(yè)沒有絕對的關系,主要是由其個性決定,也受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影響,在心理臨床中就有一種焦慮型人格,這種人對很小的事就會產生很強的焦慮感。而有一些作家,因為對社會的看法不同,以及因此形成了對社會游戲與規(guī)則的疏離,也許會造成很深的焦慮,而這種焦慮有時甚至是致命的,比如海子的自殺。
對于那個有關“作家病”的報道,趙教授認為新聞報道不是科學研究,這所謂的“作家病”顯然有夸大其詞的嫌疑,首先我們不知道賈平凹、麥家等作家的真實情況,他們本人看到這種報道時的反應也未必是認可,因為他們焦慮的根源也許與市場根本無關,這種報道其實對作家有某種程度的不尊重,作家的焦慮源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感受及對作品獨特性的自我要求。趙教授說,生活中很多作家是我的朋友,在和他們的接觸中,感覺他們是很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對生命和人生的思索也常讓人心生敬意。有些作家回避了大規(guī)模的社會交往和經濟活動,他的痛苦是內心的,這種焦慮起源于不被大眾理解,他可能為這個問題焦慮,但同時也讓他的作品更真實和獨特。
超凡教育研究所所長、心理咨詢師張健認為,作家的焦慮折射出了社會群體性焦慮,這是社會深層次的問題。正如作家閻連科所講的“每個人都生存在困境中,而作家的壓力是對生命、歷史痛苦的思考本身所無法逃避的”,張所長說,他非常認同閻連科的看法。
對于心理工作者建議作家應該學會心理上的“鈍感”,張健認為很難,因為任何作品的創(chuàng)作都來源于生活,同時又高于生活,那么作為作家他們都具有超越常人的敏銳的觀察力,讓他們面對生活、社會的種種現(xiàn)象表現(xiàn)出“鈍感”,那真的太難為他們了。由于社會深層次問題的呈現(xiàn),作為這個感知能力豐富的群體,他們早已深深體悟,但由于是社會層面的問題,他們面對時更多表現(xiàn)的也是無奈,他們?yōu)榱司徑膺@種無奈,于是就去改變自己的想法盡可能去適應這樣一個現(xiàn)狀,而這種適應并非本意,于是在選擇中他們焦慮了,所以,張健認為這個群體的焦慮并非名利惹的禍。
大多數(shù)作家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的第一線,一直堅守理想,永不放棄。這個社會又太需要大牌作家,太需要大牌導演,太需要大牌演員,太需要大牌……這些需要不就是社會層面需要思考的問題嗎?即使作為一位社會心理工作者,一想到這些社會問題的存在,也會焦慮的,但關鍵是如何調適,不讓這種焦慮影響到自己正常的工作與生活,這是我們作為專業(yè)工作者能夠做到的,但大多數(shù)的非專業(yè)群體就難了,他們既要工作生存,同時又要面對這一切,困惑自然難免。而我們能做的是處理矛盾,化解糾紛,加強基層的調解作用,這些工作我們都在努力去做。一個和諧、安全的環(huán)境對每個人都是重要的,這種社會群體性的焦慮自然會慢慢淡化,當然作家的焦慮也會慢慢減退。
作家簡介
(以年齡大小排序)
李洱,河南濟源人。著有《饒舌的啞巴》、《遺忘》、《石榴樹上結櫻桃》等。曾獲第三、第四屆“大家文學獎”。其長篇小說《花腔》被評為三十年最佳十部長篇小說之一,獲首屆“21世紀鼎鈞文學獎”,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首屆華語圖書獎。
傅愛毛,出生于新密市的女作家。2000年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著有長篇小說《綠色女人》,小說《嫁死》被改編為電影《米香》,并獲得第十二屆“小說月報百花獎”,《天堂門》又獲第十三屆“小說月報百花獎”。
魚禾,女,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小說、散文作家,鄭州市文聯(lián)副主席。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數(shù)碼時代》、《在黑夜里凝望》、《誰的國色天香》、《太沒面子》等。短篇小說《溺水》、《鬼使神差》、《有病》、《墻里秋千》、《手舞足蹈》、《喜愛陌生人》等。著有散文集《摧眉》。
喬葉,女,河南省修武縣人,河南作協(xié)副主席。創(chuàng)作十余年來,出版散文集11部,長篇小說3部,中短篇小說4部。曾獲“莊重文文學獎”、“人民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中國首屆原創(chuàng)小說年度大獎等獎項。
南飛雁,南陽唐河人,河南影視集團專業(yè)編劇,省委宣傳部首批簽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冰藍世界》、《大路朝天》、《大學無煩惱》、《夢里不知身是客》、《幸福的過山車》、《大瓷商》,中篇小說《紅酒》、《曖昧》。曾獲“首屆海峽冰心杯中華在校生中長篇小說出版征集”活動優(yōu)秀獎,河南省第一、二屆“五四”文藝獎文藝類金獎,河南省第八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河南省2008年度優(yōu)秀圖書獎,第十一屆全國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第十四屆河南青年五四獎章,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