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我在北川一中接觸的主要都是高三的孩子,我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十八九歲這個年紀上,他們受到一個巨大苦難沖擊以后,反應出來的東西很不一樣。女孩子還是早熟,女孩子會有很多想法直接和生命,和一些人哲學層面上的終極解釋追問會相關,但男孩子好多想法都是跟社會性有關的,男孩兒圍繞最多的都是關于高考志愿,全是在說這些事情。但女孩子想的都是這種,有些孩子跟我說想出家,有一些孩子跟我講想要孩子,有些孩子跟我講,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要當一個保育員,就是專門看護新生兒,就想看見孩子。我覺得他們可能,就是生命中受到?jīng)_擊以后,他需要一種修復和調(diào)整 他都在把自己深處的,從來沒有被觸發(fā)的,那種母性的那種東西給調(diào)動出來。我想到我周圍的那些女朋友,包括我很多年前畢業(yè)的學生,有很多漂漂亮亮的小白領,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三四,三十五六,然后還每天都嬌嬌嗲嗲的說,我不想要孩子 我自己還是孩子,我這個孩子日子沒有過夠,我要有個小東西我怎么對他負責? 但是我聽見這些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認真的跟我說,我得有個孩子,我的生命才有根,我就覺得苦難是一種教育所以后來我看到的就是什么呢?就是人們在經(jīng)歷了這種骨肉分離。這種生命在瞬間的撕扯,巨大的悲愴之后,能擁有的一切變得加倍珍惜。他們對生活不是一種哭天搶地的抱怨,不公平,憤怒,他們反而是一種格外的感恩和一種發(fā)奮圖強。這是我第一次進四川到綿陽最強烈的感覺,就是覺得那種珍惜,感恩和生命修復之后,巨大的能量,突然之間我覺得是被他們把我撐起來了。所以我說的那第一種情感,那種非常深的那種憂傷,好像淡了很多。但是第二種,就是我說我秉承了一種責任而來,我覺得我能夠來做點事情,這樣的心情其實真正見到他們以后,我覺得我的心變得特別卑微。來的越多越卑微 越看見孩子們越覺得我能幫他們多少,其實是他們給我太多太多了。
主持人:其實我們可以,是不是這樣來理解,你是帶著悲傷踏入這塊土地,你原本以為會遭遇更多的悲傷,但實際上你在這里找到修復自己的力量。
于丹:對我在這里找到的這種力量,對,我在這里找到的這種力量,這是他們修復自己生命和家園的力量,也是他們傳遞出來的一種亙古永恒的人性的力量, 是那種堅持善良,堅持正直,堅持感恩,堅持對生命的珍惜,對他人的大愛的那種信念的力量。而且我說,我為什么后來覺得,我在他們面前覺得我的心很卑微,就是因為這些孩子對我的那種毫無保留的依戀,有的時候你知道,被人信任,被人依戀,是一份重重的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