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視為半部自傳體的旅美作家李波的長篇小說《我在北京有張床》,描述了他出國前的“漂泊”。故事以近十余年來中國社會的狂飆猛進為大背景,以“京漂”生涯為大舞臺,由頗具黑色幽默的自述語調(diào)展開:四川某城青年戈海洋大學畢業(yè)后,先后經(jīng)歷失去教職、下崗、失戀、生意破產(chǎn)、連續(xù)痛失親人———內(nèi)外夾擊,瀕臨崩潰之際,靠寫作自我治療,以虛榮超度靈魂……世紀之交,戈海洋以三千塊錢、一本下崗證和一部書稿,像外省人于連去巴黎一樣來到京城,以卑微之軀,決心做“最后一搏”。
貧窮和落后的不平衡乃至不公平,猶如“兇惡咬尾的蛇”,令眾多年輕人對世代生活的土地喪失信心,對遠方的大都市充滿臆想。在他們心中,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大城市就是天堂,孰料近年來的“北漂”、“滬漂”、“南漂”等早已失去了早年的玫瑰色光芒,正像先鋒作家徐星在《剩下的都屬于你》中所暗喻的那樣:這世界一切資源早已“物有所主”,不容分享,“剩下都屬于你”———“掙扎、競爭的慘烈、體制的阻擊、猝不及防的遭際、不可名狀的無力感和屈辱感、無語問蒼天、無盡空虛、一聲嘆息……”相映成趣的是,《我在北京有張床》描述的“現(xiàn)實世界”同樣“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在這片“搬動一張桌子都要流血”(魯迅語)的土地上,任何人想穿過體制的狹窄縫隙和鋼筋水泥的冰冷堡壘,進入“廣場般寬敞舒適,宮殿般富麗堂皇”的俱樂部,都無異于以卵擊石,或以身試鐵。
戈海洋似乎無法逃脫“剩下都屬于你”的命運魔咒:“我住在自己首都的腹心,卻處于它的邊緣。我長著一張堪稱標本的中國人臉孔,仍被視為另類。我試圖像蘆葦或草根一樣扎下來,卻找不到一寸附著物;我左沖右突想把腦袋和屁股藏起來,可在這個密集如無縫鋼管的水泥叢里,沒一隙缺口;我想挖個坑把自己活埋了算球,卻沒有方寸泥土屬于我。天堂之路遙不可及,地獄之門密布荊棘。在眼前這個疾速旋轉(zhuǎn)的巨大的磨盤里,我拿出吃奶撒尿的勁來,也注定逃不出被磨成粉齏拋出圓盤的命運……”
從現(xiàn)實世界解困,從固有秩序突圍,是李波對洞察周遭世界局限之后超越的過程書寫,盡管每挪動一步都意味著一次冒險,但步步卻都是對生命意義的探索,具有強烈的指向性———精神家園:生命來源、支撐、關(guān)聯(lián)、疆界和歸宿。床,是關(guān)于生命、記憶、愛欲和夢想的堅實隱喻———作者以“床”為題,話里話外恰恰契合了這一軌跡。
小說別出心裁的時空閃回與穿插,既有歷史回眸,又充滿現(xiàn)實掃描和徹悟,深烙時代印痕、情感取向和個人體驗;個性化的莊諧等量、雅痞齊觀、憨態(tài)可掬的話語方式都在悲涼之余令人捧腹。百折不回的堅韌,使得這部小說同時成為一個獨特的勵志故事:戈海洋“大癡若愚”的人生態(tài)度和“福禍相依”的命運歷程,或許會讓那些同樣漂在異鄉(xiāng)的年輕人獲取某種心理撫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