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業(yè)進 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研究員
不幸被雄心所毒害的人們——重讀埃德蒙.柏克(一)
發(fā)生于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已經(jīng)過去了200多年了,評價各異,毀譽參半。類似《法國革命論》的著作很多,其中托克維爾和埃德蒙.柏克的解讀最為深刻。當我們思考中國的當下的各種無解之亂象時,追根溯源常常就是3、5年,遠也就是“改革開放以來……”云云。讀柏克,讓我們放寬歷史的視界,跨越文化的差異,看到膚淺的表面背后更深的原因。
過去斷斷續(xù)續(xù)寫過一些“讀柏克”短文,也不知道是第幾篇,今天權從(一)開始。柏克是常讀常新的。這一次,我想以“被雄心所毒害的人們”為題,談談大革命的暴虐及其背后的瘋狂力量。
雅各賓俱樂部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中最有力量的黨派,羅伯斯庇爾是該黨派的領袖,他們應對1793-1794實施恐怖統(tǒng)治負責。柏克在反思法國大革命中,很多是就是針對他們的暴力和殘酷,以及暴力和殘酷背后的哲學原則進行的批判。柏克認為法國大革命的哲學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在實踐中是危險的。(柏克,自由與傳統(tǒng),第五章導言,177,下同)
什么是雅各賓主義?柏克用一種極為讓人猛醒的方式揭露出雅各賓主義的虛偽與暴虐,“它是一種清楚人們頭腦中偏見的嘗試,目的在于將所有的權力和權威都交給對人民的頭腦進行啟蒙的人手中。出于這一目的,雅各賓分子們決意摧毀這個世界舊社會的整個架構和組織,依照他們的模式再造社會。”(178) 值得指出的是,偏見在柏克的思想中并不必然是貶義的,偏見的有用性被人們忽略了。偏見常常與多樣性相聯(lián)系,清除思想上的“偏見”意味著謀求思想上的整齊劃一——那樣的情形下,比較適合搞中央計劃經(jīng)濟。為了達到實現(xiàn)改造社會的宏愿,雅各賓主義分子們采取了最可恥的手段,即“掠奪富人,賄賂窮人”。“為了召集為這個目的而奮斗的隊伍,他們以掠奪富人作為賄賂方式,到處招募窮人。”(178)在現(xiàn)實中,這是多么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許多人的眼里,只要是對富人下手,都是“正義的”,而這種掠奪之物輸送給了窮人,那正義簡直就是鐵板釘釘?shù)氖虑榱。以財富之多寡論道德之高低,乃是最膚淺的正義觀。
柏克批評大革命建立的“冒牌的共和國”。革命者侵犯了所有社會賴以存在的權利。革命者根據(jù)自己的信仰,帶著純潔的意圖,為弒君者和搶劫者辯護。柏克尖銳地指出,這不是英國革命與法國革命的不同,這是“財產(chǎn)與暴力之間的問題”。掠奪者是謀殺者和搶劫者。這不是一場政體上的革命,不是黨派對黨派的勝利,而是“對整個社會的摧毀和瓦解”。不管黨派多么強大,都無法賦予其正當性。“這個冒牌的共和國在罪惡之中成立,靠作惡和搶劫存在。……是在向人類開戰(zhàn)。與搶劫講和,就是與搶劫者共謀。”(179)革命者之所以肆無忌憚地公然與人為敵,乃是放棄了應有的恐懼。“一旦他們拋卻了對上帝的恐懼,……一場可怕的災難將從人類發(fā)生以報復人類。”他們通過讓自己的人性“長期休眠”而放棄恐懼,釋放雄心。柏克一向對于先驗的形而上學理論表示反感,尤其是將某種完備性學說應用于改善人類自身的狀況,柏克發(fā)出最強烈的警告。“不可能想象有什么東西比一位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形而上學家的心腸更硬。它離邪惡神靈的冷酷性,比離人的脆弱和熱情更近,它……是一種邪惡。”恰恰是那些給人類帶來災難的完備性學說的鼓吹者改造人類的決心雄心萬丈。“雄心突然向他們襲來,他們被雄心所毒害,雄心使他們毫不畏懼因此可能給別人或他們自己帶來的危險。這些哲學家在他們的試驗中對人的考慮,絲毫不比對在真空或毒氣罐中的老鼠考慮得多。”(180)
大規(guī)模改造社會的狂妄理想已經(jīng)不再那么動人,可是小規(guī)模的狂妄卻不時出現(xiàn)我們的周圍。正在我國二十多個省份上演的滅村運動正是這種狂妄癥的產(chǎn)物。提加快城市化進程政策建議的經(jīng)濟學家們,對重慶的“土地換社保”大唱贊歌,他們和執(zhí)行者們唯獨缺乏考慮的是他們做實驗中的每一個行動的人。在工程技術思維的經(jīng)濟學家眼里,那些農(nóng)民就是試驗中的老鼠(莫志宏博士也用“做實驗的小白鼠”來形象地說明這項“社會工程試驗”)。雅各賓主義者是一批不幸被雄心所毒害的人,長江后浪推前浪,工程技術思維的經(jīng)濟學家們何嘗不是現(xiàn)時代又一批被雄心所毒害的人?
參考文獻
埃德蒙.柏克.自由與傳統(tǒng),商務印書館,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