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旅加學者
河南安陽西高穴墓是否曹操高陵的爭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3位學者的蘇州大會影響猶在,山西、河北又相繼有人發(fā)難,前者質疑重要“指南針”魯潛墓志銘系偽造,后者則言之鑿鑿,說有證據證明“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石牌是贗品,而“挺曹派”則口風不軟堅持“高陵”說,國家文物局也表示“爭議歸爭議,認定歸認定”。
說老實話,到了這一步,爭執(zhí)雙方已很難還原真相了,盡管號稱“掌握造假鐵證”的某質疑者宣稱“10天內給結果”,盡管考古隊方面同樣聲稱手握“三大證據”、不怕歷史檢驗,但輿論、公眾卻明顯抱著“走著瞧”的態(tài)度,原因是不論正方、反方,在這場曠日持久的爭議中,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著自己的臺詞,誰也不知道,今天言之鑿鑿的事,明天會不會又起變化。退一步講,即使雙方真?zhèn)拿出佐證,在目前互不信任的氛圍里也還是等于零——挺曹派的新證據可以被繼續(xù)當做贗品,反之,否定派的“罪證”何嘗不可以被懷疑為捏造?
到了這一步,最無辜的是考古的公信力和人民群眾的感情:曹操又不會托夢,我們該相信誰?
之所以弄成這樣,無非是辯論雙方在一開始都錯了,都做了“非學術”的動作。
挺曹派始則在證據鏈不完整的情況下強推“高陵說”,面對眾多質疑居高臨下靠資格、身份強壓,繼而將一座盜掘一空的空墓申報“考古十大發(fā)現”,直播過程中又屢屢弄出“曹操顱骨”、“水種翡翠”等非專業(yè)硬傷,且自食其言,對這座空墓霸王硬上弓地大搞商業(yè)性開發(fā)。否定派則經常從非學術的范疇去質疑,“測謊器”、“賭人頭”之類言論不絕于耳,且背后隱隱站著爭高陵未遂的邯鄲、亳州兩地影子。
原本可以在學術范疇內搞清、就算搞不清也可以擱置爭議繼續(xù)研究的純考古、純歷史問題,如今卻被硬生生弄成了公眾事件:本來西高穴墓是否高陵,遲一年早一年弄清楚都無所謂,可現在事關考古的公信力,事關安陽扔下的幾千萬開發(fā)投資,和一旦“曹操墓”對外開放,所涉及的經濟利益,這件事不早些搞出個子丑寅卯,恐怕還真的不行。如果“曹操墓”真假難辨,卻又靠強推商業(yè)開發(fā)賺到大錢,誰能保證幾年后,邯鄲、亳州和其它地方不會再“發(fā)現”幾座高陵?不會再搞幾個耗資千萬的博物館?
那么訴諸法律行不行?事實上,考古隊方面已經不止一次喊出“依法追究中傷者責任”的說法,反對派同樣也高喊著要“依法打假”、“起訴詐騙者”。
恐怕還是不行。首先,什么是正當的學術分歧,什么是“誹謗中傷”,很難說得清楚,一旦拿捏不當,就容易造成雙方都不愿看到的后果;其次,法律并不懂考古和歷史,也沒有判斷考古難題、歷史疑團的功能和義務,這件事在法律領域兜上一個大圈,最終還得兜回來。
本就是個學術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重歸學術,剔除那些商業(yè)的、職場政治的、地方保護主義的因素,心平氣和、實事求是地重新梳理證據鏈。但這些非學術的“插件”一旦附身,想剔除談何容易。這時候,就需要一個裁判,給吹一聲哨,誰勝誰負,或暫無勝負,擇日重賽,來一個一哨定音。
這個哨必須是學術哨,賽場講究個費厄潑賴,盤外招、踢假波,都是要不得的,場上事場上了,是最起碼的規(guī)矩;這個哨還得是中立哨、權威哨,如果兩方隊員不服,場下觀眾喊“黑哨”,事情還是不好辦。
最好的辦法,就是組建一個中立的、權威性的、純學術的評審委員會,主動介入這件爭議。專業(yè)圈里和爭執(zhí)雙方都無直接利害關系的元老耆宿不乏其人,且考古問題不涉國計民生,還可邀請海外專家參與委員會。盡管考古是急不來的學問,委員會班子再強大,也未必能很快拿出調查結果,但有這樣一個動作,至少可以恢復考古學的公信力和口碑,也可以給熱過了頭的商業(yè)開發(fā)和非學術頂牛,及時叫一聲“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