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集長篇電視連續(xù)劇《雪浴昆侖》(又名《阿里阿里》)2010年10月10日在新疆南部的喀什地區(qū)葉城縣開機。該劇由曾執(zhí)導(dǎo)過《合適婚姻》、《大愛無敵》、《生母養(yǎng)母》、《真情無限》、《遍地英雄》、《井岡山》、《江塘集中營》等熱播作品的著名導(dǎo)演周耀杰執(zhí)導(dǎo),劉鈞,湯嬿,金珠佐羅。高田昊,韓志,仁青頓珠,戴江,楊亞等主演。
青年演員金珠佐羅飾演的是進藏先遣連2排排長楊福霖,也是本劇開機的第一個鏡頭,連長車青云被敵人打了黑槍,金珠佐羅的第一聲集結(jié)哨響,全體解放軍戰(zhàn)士集合!
以下是進藏先遣連原連長彭青云的真是回憶錄節(jié)選
1950年8月1日,新疆軍區(qū)獨立騎兵師奉命派第一團第一連作為先遣連向藏北進軍。該連在李狄山、曹海林、李子祥、彭清云等率領(lǐng)下,歷盡千辛萬苦,勝利完成解放阿里的任務(wù)。新疆軍區(qū)授予該連進駐西藏“英雄連”的光榮稱號。本文詳述了這段鮮為人知的艱辛歷程,讀來感人至深。
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
新疆和平解放以后,黨中央、毛澤東作出進軍西藏的決策。1949年12月,毛澤東在出訪莫斯科的專列上,急電中央:“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中央決定,分路從西康、云南、青海和新疆四個方向往西藏進軍。
中央根據(jù)新疆軍區(qū)代司令員王震上報的進藏線路、準備情況,令新疆部隊進藏任務(wù)由駐南疆地區(qū)的第二軍擔負。這樣,以第二軍第四、五師為基礎(chǔ),于1950年5月組建了新疆軍區(qū)獨立騎兵師,師長兼政委何家產(chǎn),副政委田星五,政治部主任肖林達。我由第四師抽調(diào)到獨立騎兵師偵察科當參謀。
在騎兵師成立前,王震多次給西北野戰(zhàn)軍和黨中央去電,詳細報告新疆部隊進藏路線的一些情況,建議先派一支偵察分隊進藏摸摸情況。1950年5月2日,彭德懷根據(jù)中央軍委關(guān)于西北加派兩路騎兵,分經(jīng)青海、新疆進藏的指示,考慮到西北部隊進藏線路、給養(yǎng)、后方補給等實際困難和新藏、青藏公路的修筑需要較長時間的情況,再次向中央建議:“根據(jù)青藏地區(qū)自然條件,進軍西藏亦只有采取先設(shè)站后進軍,站站扎連,步步張營,梯次延伸前進的方針。”黨中央采納了彭德懷、王震的建議,下達了新疆進藏部隊可先派一個連隊先行進藏的命令,并將新疆方面將派一個連隊先行進藏的情況通知了西南進藏部隊。
一天,我被叫到駐疏勒縣的第二軍郭鵬軍長辦公室。他問:“知道我找你干啥?”我說:“不知道。”他說:“交給你一個任務(wù),怎么樣?”我馬上回答:“一定完成!”郭軍長高興地對我說:“你真不愧是特等戰(zhàn)斗英雄。根據(jù)兵團的指示,我們準備讓你帶一個偵察小組先行進藏,把道路情況摸清楚,為先進去的那個連做一點準備。根據(jù)王震司令員的推薦,我們還準備讓你到這個連去任職,你要有點心理準備,把偵察任務(wù)完成好,連隊進去時,把握就更大了。你有沒有信心為解放西藏再立個頭功?”我當時就說了請首長放心,一定會把任務(wù)完成好之類的話。這時,他手拿望遠鏡、指北針說:“你還記得你們師活捉的那個國民黨旅長嗎?這就是他的東西,不過也跟了我好幾年了,今天就把它送給你了。”
回到師里,師部給我配發(fā)了一張從國民黨部隊繳獲的英文版軍用地圖。當我翻開地圖一看,藏北地區(qū)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沒。這時我才明白,這次需要探明的進藏路線,是一條沒有任何資料說明、也沒人走過的一條路線。王震知道我們要去打前站,特地派人把當時非常珍貴的4支盤尼西林送到我們偵察分隊,說在路上遇到特殊情況急用。
“英雄先遣連”整裝待發(fā)
1950年5月17日,我?guī)?名偵察員,從師部出發(fā),向昆侖山前進。走了16天,到了昆侖山。由于高原反應(yīng)比較大,兩個偵察員得了肺水腫犧牲了。說實在話,當時我也是比較害怕,任務(wù)沒有完成,又不敢往前走了,就撤了回來。
在山下休息一周之后,我們又往山上趕。這一回,我挑選了15名身體比較好的偵察員,走了22天,后由于后勤無法保障,只好再一次撤回到師里。根據(jù)兩次探路的經(jīng)驗教訓(xùn),為了多帶些物資,我們增加了駱駝和牦牛。
休息一周后,我又帶著11名偵察員上路。這一次,我們走了31天,到了有座小山的湖邊,從遺棄的羊圈來看,我們肯定這里有人住過,因為這個地方比較暖和,我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暖海子”。幾天后,我們走到一個小山邊,為了記住我們走過的路線,就把幾件隨身攜帶的舊衣服埋在山包上,并給這個山取名為“埋衣山”。雖然這次沒有找到一個牧民,但我們斷定,沿著牧民走過的路線,就可以到藏北,并繪制了行軍路線圖,還把“暖海子”、“埋衣山”標在地圖上,這些地名后來被正式標在阿里地區(qū)圖上。
根據(jù)我們?nèi)蔚嚼錾絺刹斓那闆r,新疆軍區(qū)決定派一個加強連到藏北執(zhí)行先遣任務(wù)。這個連是以獨立騎兵師一團一連為基礎(chǔ)組建的,由漢、藏、維吾爾、哈薩克、蒙古等7個民族的干部戰(zhàn)士136人組成,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進軍西藏阿里“英雄先遣連”。老八路、團政治處保衛(wèi)股股長李狄三任總指揮兼黨代表,隨連進軍阿里,連長是國民黨起義的軍官叫曹海林,指導(dǎo)員是李子祥,我除了繼續(xù)任偵察參謀外,還兼任副連長,主要負責連隊軍事工作。
當晚,何家產(chǎn)從和田趕回于闐,在途中了解了三進昆侖山偵察的情況。等我們趕到于闐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1點多鐘了。連里所配備的電臺、翻譯、獸醫(yī)和各單位調(diào)來的30名骨干全部到齊,正在進行最后的準備工作。
深夜3點,王恩茂政委從軍部打電話來,詢問準備情況。當他聽說只差一部分防寒物資時,當即表示全部由軍里解決,還讓何師長抓緊最后幾天,認真組織部隊學(xué)習(xí)政策。
據(jù)王恩茂身邊工作的同志后來說,那天晚上,他放下電話后,馬上找來后勤部的領(lǐng)導(dǎo)說,一是要想盡一切辦法,保證我們連每個人至少要有兩件防寒皮衣,也就是除每人一件皮大衣外,必須要有一件皮褲或一件皮背心;二是要保證每人有一條毛氈或一條毛毯;三是把軍師級干部配發(fā)的翻毛皮鞋全部收回,連同庫存的,全部發(fā)給我們,另外還給每個人發(fā)了一雙氈筒;四是我們所需要的帳篷全部換成棉制的,規(guī)定在30日前必須送到我們手里。
由于庫存皮大衣不夠,還差20多件,趕制也來不及,王恩茂就說,這個好辦,軍首長不是都有皮大衣嗎?每個人送一件,另外還可以發(fā)動機關(guān)干部捐幾件,不就夠了嘛。他當場就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還說軍里領(lǐng)導(dǎo)的他來要,明天來取就是了。
8月1日,在于闐縣普魯村一個靠河邊的麥場上臨時搭了檢閱臺,我們就在這里舉行了進軍藏北誓師大會。上午約10點左右,師政治部肖林達主任宣布,進藏先遣連出征誓師大會開始。何師長代表王震司令員舉行授旗儀式,他說:“請全國特級戰(zhàn)斗英雄彭清云同志接旗。”我騎著一匹披紅掛花的馬跑到主席臺前,從何師長手里接過寫著“向西藏大進軍”的旗幟,然后騎馬繞了三圈。宣誓結(jié)束后,何師長正要宣布出征命令,師機要參謀騎馬跑來說,有王震司令員的緊急電報。田星五副政委宣讀了電報。王震司令員在電報中向我們表示熱烈的祝賀,預(yù)祝我們征程順利,出師大捷。
接著,田星五還轉(zhuǎn)達了郭鵬、王恩茂等軍首長的問候。
用生命挑戰(zhàn)極限
誓師大會后,我們沿著前三次探明的上山路線出發(fā)。
進入昆侖山以后,各種各樣的困難開始多起來。第五天早上,我們走出賽虎拉姆峽谷。又經(jīng)5天行軍,到達阿克蘇大坂。當我們走到快半山腰的時候,天突然變臉了,烏云翻滾,大風夾著大雪向我們撲來。我們被吹得東倒西歪,周圍都是雪,什么東西都看不到。當時最大的威脅還不是冷,而是由于高山缺氧所引起的高山反應(yīng)。我們都開始出現(xiàn)頭疼、惡心、嘔吐、心跳加快、呼吸困難的癥狀。有的戰(zhàn)士走著走著就倒去了,再也沒有站起來,而且越來越多。沒辦法,我們就發(fā)動黨員把重病號抬起來走。隨著海拔的增高,連馬都不走了,有的馬鼻孔也開始流血。
好不容易過了埋衣山,我們就在高原上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草甸上休息了兩天。在這么高的山上,還有幾個水是碧藍的湖,由于野馬非常多,我們就給這個地方取名為“野馬灘”。
過了野馬灘,我們進入藏北高原。太陽照在雪上的反光,使我們的眼睛睜不開。剛開始,只覺得臉上比較燙,像火燒的一樣,接著兩眼又腫又脹,眼球好像要跳出來。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是雪盲。此時,炊事班要做飯,由于他們的眼睛也看不見,好幾個人抹了一臉鍋灰。這黑的東西抹在臉上后,慢慢眼淚流得也少了,眼睛也能看到東西了。吃完飯,他們就用雪洗臉,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樣痛了。大家都試了這個辦法,沒有想到,還真管用。當天晚上,我們就讓大家都用雪球檫洗眼睛,第二天出發(fā)的時候,用鍋灰抹了黑眼圈。后來,巴利祥子等幾個蒙古族、哈薩克族戰(zhàn)士還用黑馬尾,給每人編了一個紗網(wǎng)一樣的眼罩戴在眼上。我們終于走到了界山,走出了雪地。
過了雪山,我們又走進一大片戈壁灘。一天,我們正走著,突然吹過來一陣干熱的風,天上的老鷹這陣也飛得很低。一個藏族戰(zhàn)士說,這是沙塵暴快要來的前兆。當時,我們已經(jīng)走了50多公里,想回走也來不及了。過了約15分鐘,風突然變了方向,并且越來越大,我們只能彎著腰走。風把小石頭刮起來,一陣陣打在我們的臉上,鉆心地痛。由于風大,行走十分艱難,有的戰(zhàn)士干脆抓著馬尾巴,讓馬拖著走。后來馬也不走了,我們就推著馬走。由于看不清路,擔心大家掉隊,李狄三給后面的人傳話:“抓住馬尾巴,不要掉隊。”就這樣,走了接近八九個小時。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行軍,我們于9月15日到達阿里地區(qū)改則宗(相當于縣級政府——筆者注)兩水泉,建立了第一個轉(zhuǎn)運留守據(jù)點,并把這個消息電報師部。9月18日,王震親自起草電文,把我們的情況向彭德懷和黨中央報告。
彭總并黨中央:
我一兵團獨立騎兵師進藏先遣連136人,經(jīng)過45天艱苦行軍,跨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昆侖山區(qū),于本月9日翻過新(疆)(西)藏交界處海拔6000多米之界山達坂,到達西藏阿里嘎本政府所轄改則地區(qū),行程約計1300華里,并于本月15日在改則境內(nèi)建立第一個據(jù)點。該連在兩水泉短暫休整后,將留少數(shù)人員留守此地,就地轉(zhuǎn)入偵察情況,尋找藏民,發(fā)動群眾,其余大部將繼續(xù)向噶大克推進。
王震
1950年9月18日
當天,我派一個藏族戰(zhàn)士去通知改則宗本,也就是縣長,主要是同他們具體協(xié)商我們進軍的事宜。經(jīng)過兩天的談判,我們達成了三項協(xié)議:第一,我們不準拿藏族群眾的東西;第二,我們在進軍的途中遇到什么問題,不要開第一槍;第三,藏族官員要協(xié)助解放軍做調(diào)查研究工作。改則宗本跟我們簽訂的協(xié)議,很快報送到阿里葛爾本(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地級市市長——筆者注)。
我們在改則兩水泉、長流水、多木一帶完成尋找藏民、調(diào)查研究、政策宣傳、建立據(jù)點等任務(wù)后,根據(jù)西北軍區(qū)和兵團首長的命令,除留守一部分人看守兩水泉、多木兩個據(jù)點,繼續(xù)開展群眾工作,為后續(xù)部隊開路,轉(zhuǎn)運給養(yǎng)外,其余人員在李狄三、曹海林和我的帶領(lǐng)下,繼續(xù)向前開進。
生死戰(zhàn)友情
10月底,我們到達扎麻芒堡,在紅沙山建立了第三個留守據(jù)點。作了短暫休整后,我們準備繼續(xù)往前走,到普宗蘭去建第四個據(jù)點。這時,大雪已經(jīng)封山,山上除了雪,還是雪,非常冷,再加上高山反應(yīng)和后勤供應(yīng)跟不上,為保存力量,我們開展了過冬自救運動,其中主要內(nèi)容就是打柴。當?shù)匾瓣笈1容^多,牛糞是非常好的燃料?上Т笱┓馍,地上的雪有1米多深,牛糞都埋住了,只撿到一點。打柴就更別說了,除了扎麻,其他什么都沒有。扎麻是一種荒漠植物,就像一團長滿刺的毛一樣,稈子非常細,刺非常多,而且非常少。
當時李狄三病情非常重,即便如此,照樣天天帶隊出去打柴,他還給我們編了一首《打柴小調(diào)》:背起那個毛繩去打柴/眾位戰(zhàn)友跟我來/心中好愉快/心中好愉快/咱們打柴比賽看誰快/不怕冷來那個不怕刺/打柴為備戰(zhàn)/備戰(zhàn)多打柴/解放西藏守邊防/帝國主義勢力一掃光/紅旗插藏北/紅旗插藏北/待到明年四五月/歡迎大軍進山來/共同向前進/共同向前進!這首小調(diào)至今我都忘不了,因為那是李狄三用生命寫就的。體弱多病的戰(zhàn)斗英雄、通信員王萬明,在打柴中還贏得了“毛驢子”的美稱。他每天背回來的柴最多,毛刺把棉衣都扎透了,背上是密密麻麻的小血點,衣服貼在肉上脫不下來,只能趴著睡。
在被風雪圍困的200多個日夜,由于沒有吃的,住的都是地窩子和帳篷,大家身體都非常虛弱,很多人得了肺炎和浮腫病。沒有吃的,我們就去打野羊、野驢、野牛、野馬。被服進藏前就不夠,加上長期行軍、打柴、打獵,衣服早就爛得衣不遮體,屁股都露在外面。到1951年春,全連只有21件打著補丁的衣服能穿著走出去,也只能留著外出談判和做群眾工作的同志穿。沒辦法,我們就用野牦牛毛拉毛線,用羊角做針,用裝糧食的麻袋補衣裳。到最后,麻袋沒有了,就把剝下來的牛羊皮在邊上扎眼,用毛繩穿起來,連成筒子,毛朝里披在身上。那東西一干,就像打石膏一樣緊緊繃在身上,連腰都彎不了,身上還長滿了虱子。沒有辦法,我們就用刀從背后割開扒下來。后來,我們有了經(jīng)驗,等皮子快干時就脫下來,用刀割成一圈一圈,再用毛線縫,就像現(xiàn)在的海軍衫,一道道的,再穿到身上就可以彎腰了。但是皮窩子不行,必須用整塊新鮮的皮子包在腳上才像鞋子,干了也沒法脫下來,只有等到磨爛了。
11月下旬,阿里噶爾本派代表才旦彭加以赤門色專員全權(quán)代表的身份,在扎麻芒堡的東南20公里峪崆一個臨時搭起來的帳篷里,和我們進行了3天“和平談判”。通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耐心工作,3天之后,我們與嘎本政府的全權(quán)代表簽訂了《五項協(xié)議》:
(1)嘎本政府承認人民解放軍進駐改則江索郭,并盡力協(xié)助人民解放軍和平進軍阿里;
(2)人民解放軍保證尊重藏族風俗、宗教信仰,實行民族平等,保護僧俗生命財產(chǎn)安全;
(3)人民解放軍保護藏民利益,不買藏民一粒糧、一斤鹽;
(4)人民解放軍保證尊重地方政府,不干涉其任何行政管理和內(nèi)部事務(wù);
(5)嘎本政府保證以兄弟態(tài)度對待人民解放軍進藏先頭部隊,協(xié)助開展群眾工作。此外,協(xié)議還規(guī)定,為便于雙方協(xié)調(diào),防止摩擦,人民解放軍進藏先頭部隊承認嘎本政府在峪崆代表站的代表扎西才仁合法。這是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過程中與西藏地方政府達成的第一個協(xié)議,直到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達成《關(guān)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后,才告廢止!段屙梾f(xié)議》是用藏漢兩種文字寫在布上的,大概有兩三米長,內(nèi)容非常詳細。漢文由周奎棋寫,藏文由才旦彭加寫,一式兩份,李狄三和才旦彭加在兩份協(xié)議上都簽了字?上А段屙梾f(xié)議》的原本在陳信之干事送往新疆的途中丟失。
誰都知道盤尼西林在當時是好藥,可以救人命,但大家寧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把藥節(jié)省下來,留給其他病中的戰(zhàn)友。這一段時間,經(jīng)常有戰(zhàn)友離開我們,但沒有一個人提出用盤尼西林。到后來,全連能背動犧牲的戰(zhàn)友去埋的也沒幾個了,有幾個地窩子里的人甚至都死光了。尤其是春節(jié)過后,幾乎天天都有人犧牲,就連送葬的路上都死人。有一天,我們一共舉行了11次葬禮?擅慨斳娽t(yī)拿出藥給大家用,都遭到拒絕,有的甚至以自殺相威脅。軍醫(yī)非常為難,也非常傷心,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沒有辦法,李狄三就組織我們召開支委會,讓大家討論,形成決議,要求病人服從黨的決議,使用盤尼西林。
我們從和田出發(fā)的時候,帶的東西很多,平均每人2匹馬,還有一些駱駝和騾子,加在一起大概400多匹(峰)。到了1951年春天,死得只剩20多匹了,可還在不停地死。在入冬前,我們挖了8個大馬棚,到安子明帶后續(xù)部隊上來的時候,全連包括多木、兩水泉3個據(jù)點,只剩下7匹馬了,還有兩匹站不起來。
人就更慘了。巴利祥子犧牲沒有幾天,衛(wèi)生員許金金也犧牲了。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記得,衛(wèi)生員許金金犧牲前連里的病號非常多,誰都不知道是什么病,一染上,開始幾天不管你吃多飽,還是覺得餓。維吾爾族戰(zhàn)士木沙剛得病的時候,接連三天頓頓都要吃一個羊腿,后來連續(xù)幾天不吃不喝,然后就開始從腳往上腫,一直腫到臉,整個人腫得亮亮的,非常可怕,沒幾天皮就裂開,不停地流黃水,再過幾天眼睛發(fā)紅,什么都看不見了。
有一天,二排長楊福成跑來對我說:“李股長出去3天了,都沒有看見他吃一點東西,只看見他喝了一些茶水。”我聽到楊福成的報告后,馬上召集連里的3個支委研究決定:第一,李股長不要再工作了,注意休息;第二,發(fā)電報把李股長的身體情況報告師首長。我一進他住的帳篷,就聞到一股熏人的味道。我到處找,結(jié)果看見他的臉盆里泡著一條褲子,上面有很多血。我走過去揭開他的被子,看見他周身流著黃水和膿血。即使這樣,他照常給我們上黨課,接待來訪的藏族上層人士。我們決定,讓軍醫(yī)給李狄三打一支盤尼西林,但他堅決不讓。直到第二年5月28日12時15分,我們和大部隊會合那天的前幾分鐘,在他沒有知覺的情況下,安子明命令軍醫(yī)為李狄三注射了最后一支盤尼西林,但他還是沒有醒過來。我們立即向師部報告了李狄三犧牲的情況。
當天晚上,我、安子明、曹海林等8名干部集體給李狄三守靈。安子明和我是流著淚看完李狄三留下的兩本日記的。日記是從1950年8月1日進藏行動開始后記的,每天都有詳細記錄,大到崆峪的談判,小到風土人情,記得都非常詳細。日記的最后一頁是1951年5月7日寫的,內(nèi)容我至今記得非常清楚。他寫道:
曹海林、彭清云同志:我可能很快就不行了,有幾件事需要請你們幫助處理。第一個是兩個日記本是我們進藏后積累的全部資料,萬望交給黨組織;第二個是幾本書和笛子留給陳干事;第三是皮大衣留給拉五瓜同志,他的大衣打獵時丟了,茶缸一個留給郝文清。幾件衣服送給炊事班的同志,他們衣服爛得很厲害;第四是金星鋼筆一支是南泥灣開荒時王震旅長發(fā)給的獎品,如果有可能請組織上轉(zhuǎn)交給我的兒子五斗,還有一條狐貍尾巴是日加木馬本送的,請轉(zhuǎn)交給我的母親。
李狄三的葬禮非常隆重。5月29日,王震、郭鵬、王恩茂等都發(fā)來唁電。6月1日,王震發(fā)來電報,要求我們?yōu)槔畹胰e行隆重的追悼會,還要厚葬、立碑。6月1日下午6時安葬李狄三的時候,附近的群眾來了不少,還有兩個活佛為他誦經(jīng)。墓地在我們營區(qū)東北方向50多個墳地的正中,坑里鋪了4張牦牛皮,遺體是用馬皮裹的。我和安子明、曹海林、陳信之、周奎棋、王永平6人抬的遺體。在當時的條件下,這就是厚葬了。立碑是不可能的,別說石頭,方圓幾十里連棵小樹苗也找不到。我們只好在他的墓前插了一根帳篷桿子,也像藏族人那樣掛了一塊白布,周奎棋寫了“李狄三同志之墓”幾個字,就算立碑了。下午,我們又給師部去電請示,建議等阿里解放后重新安葬李狄三,還要立碑。一直到1952年阿里騎兵支隊成立后,我們才根據(jù)王震的指示,重新遷葬李狄三的遺骨。今天,人們只要上到阿里獅泉河的向陽坡,就可以看到他的墓,墓的前面是一塊高大灰色的石碑,上刻“李狄三烈士之墓”幾個大字。
安葬完李狄三,我們聯(lián)名給師黨委發(fā)電報,堅決要求擔負進軍噶大克的任務(wù)。第二天,何家產(chǎn)師長給我們回了電報:
英雄連全體同志請戰(zhàn)報告收悉,經(jīng)與喀什、新疆軍區(qū)首長研究,現(xiàn)答復(fù)如下:
一、撤銷5月30日命令;二、進軍噶大克先遣任務(wù)仍由英雄連擔負,人員、裝備由曹彭二人決定,彭清云負責開進;三、英雄連全部病號一律留駐扎麻芒堡,并由安部留足夠之護理人員、藥品、糧食和武器裝備,所留人員由曹海林負責;四、危重病號盡快組織后送,所需人員由安部派出,由陳信之負責;以上各條決定后,統(tǒng)一由安上報師司。
何家產(chǎn)
1951年6月2日
在山上的8個多月,我們總共犧牲了68人。
阿里人民不會忘記你們
何師長回電當天,由45人組成的進軍噶大克先遣分隊在扎麻芒堡成立。6月6日,我們分成兩個梯隊,我和王永平、斯拉蒲帶一隊,分隊和分隊之間保持半個馬站(約25公里)的距離開始往噶大克走。7日,安子明也帶領(lǐng)部隊開拔。一路要經(jīng)過羌塘、十三圣湖、岡底斯山。當時我們想得非常簡單,逢山爬過去,遇水蹚過去,摔倒了站起來,走不動了就爬,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堅持往前走,就是死,頭也要朝著噶大克倒下去。
離開改則不久,走入羌塘大草原。初時,我們并沒覺得有多害怕,只是感到荒涼到了極點。除了有一些暗黃、褐紅的沙礫,其余什么都沒有。一連三天的狂風夾著黃沙和小石頭,不停地吹打在我們身上。即使這樣,我們硬是走出了“十三圣湖”的無人區(qū)。18日,我們到了岡底斯山主峰的康仁波青山腳下,這是從改則到普蘭唯一的一條路。
我們在山腳下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爬山。到快中午的時候,我們爬上了第一個鞍部,從雪道進入全冰道,越往上爬越困難,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馬根本沒法走。開始,我讓朱友臣帶5個人在前面開路,用十字鎬在冰面上挖臺階,一個多鐘頭才挖40多米。由于海拔高,大多數(shù)人臉色發(fā)青,血管暴漲,有的開始昏迷;馬也是亂踢亂咬,口吐白沫,有的突然倒下就死了。如果我們當天爬不過去,不餓死,也會凍死。就在我和排長王永平著急的時候,通信員王萬明把被子和氈子鋪在冰上,一塊一塊往前移。我看這個辦法行,就讓王永平往后傳,把全部氈子解下來,鋪在一起,就這樣鋪路前進。40多條氈子,一下子就鋪出了幾十米。到晚上7點多鐘,我們到了山頂。當時后續(xù)部隊離我們還有一個多馬站的路程,沒有電臺,怎樣才能把過冰坂的經(jīng)驗告訴他們呢?王永平說,好辦,在我們鋪氈子的地方寫上幾句話不就得了。我就讓王永平先帶部隊下山,我和王萬明返回去接收尾的三排長斯拉浦,并在冰上給安子明帶領(lǐng)的后續(xù)部隊寫了兩句話,把我們的經(jīng)驗告訴他們。王永平帶部隊下到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時,天已經(jīng)黑得什么都看不見了。當我和斯拉浦等人趕上他們時,已是下半夜了?吹奖蠙M七豎八地躺的都是人。心想,壞了,怎么能睡在冰上!等我把部隊集合起來時,已經(jīng)晚了,有個戰(zhàn)士都凍硬了。我把王永平臭罵了一頓,馱上那個戰(zhàn)士的遺體,點上火把,領(lǐng)著大家往山下走,走了兩天多才翻過了康仁波青主峰大坂——東君拉。
6月22日,我們到達普蘭宗境內(nèi)的巴格海子。這個地方有水有草,背山向陽,我決定在這里休整兩天,等安子明率領(lǐng)的后續(xù)部隊。在海子邊上,我們把犧牲的戰(zhàn)士安葬了。
到達巴格海子的第二天早上,一排長王永平起得特別早,我起來遛馬的時候,他回來給大家燒水。牛糞半干不干的,光冒煙,不著火,他就使勁吹。我回來的時候,鍋里的水開了,火也燒得紅紅的,就對他說,別吹了,水都開了。他抬起頭笑笑說,這里海拔高,六七十度就開了,要多燒一陣。誰知道,我走了最多10分鐘的時間,王萬明就哭著跑來找我,說一排長犧牲了。我不相信。王萬明硬拉著我去看,跑到他身邊的時候,火還通紅通紅的,水也還翻滾著。我抱起王永平的尸體,坐在那里大概足足有半個多鐘頭,沒說一句話,也沒掉一滴眼淚。
6月24日下午,后續(xù)部隊到達巴格海子。
6月25日,我們到達普蘭的巴噶。普蘭宗本索南紅乾和嘎本專員赤門色的全權(quán)代表才旦彭加帶著200多名僧俗迎接我們。當天,我和才旦彭加聯(lián)合簽署聲明,廢除了在峪崆簽定的《五項協(xié)議》,堅決擁護中央人民政府與西藏地方政府簽訂的《關(guān)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簡稱十七條協(xié)議)。
6月29日,我和安子明帶部隊繼續(xù)前進。
8月3日,我們到達阿里嘎本政府的所在地——噶大克。當天下午,在赤門色專員的住地舉行了莊嚴的升國旗儀式。
我們經(jīng)過一年零三天的艱苦進軍,圓滿完成了黨中央交給我們的“挺進藏北,解放阿里”的 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