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05、M06都是文化人,有過二十多個性伙伴,其中包括一二名“小姐”。訪談中,談?wù)撈渌越?jīng)歷的時候,他們會很自然,而談到找小姐的經(jīng)歷,都顯得有些尷尬。二人都說,如果不是因為與研究者是太熟的朋友,事先承諾了對我的研究認真負責(zé),他們不會談和小姐的事情。“圈子里不乏人知道我有情人,我卻從來沒有對別人承認找過小姐。”
那么,是什么使他們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呢?既然按照交換理論所說,人都是理性的,就一定有一個使他們做出這理性選擇的因素吧。如果說警察對“嫖娼”者的打擊使他們不得不對有可能“出賣”他們的人小心提防,從而維持不被罰處的交換機制的話,對于作為朋友或很疏離的研究者的我,事過很久之后的陳述顯然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傷害。按著交換理論來觀察,他們在“交換”什么呢?
在后來進一步的追蹤訪問中,曾經(jīng)很公開地攜帶情人出入京城文化圈的M06對此解釋說:“找小姐不一樣,多少有些丟身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M05說:“找情人的事讓圈子里的人知道不丟面子呀,因為大家都很開明,甚至?xí)X得你很浪漫,有‘名士風(fēng)范’。但是找小姐則完全不同了,畢竟不光彩嘛,讓人看輕。”
我追問:“既然是性觀念很開放和開明的社交圈,為什么會覺得大家會因為你找小姐而看輕你呢?”
男人需要小姐
M05的解釋是:“就因為找的是小姐呀!一個找小姐的男人,至少會讓人們覺得沒有本事吧。有本事就找情人了,怎么還會找小姐呢?”
會因為多性伴、婚外性而被看重(“浪漫”、“名士風(fēng)范”),卻會因為找小姐是沒“本事”的表現(xiàn)而被看輕,在這里,社會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以及自感價值的標(biāo)準(zhǔn)不是性的越軌與否,而是一個男人的“成功”(有本事)與否。如果說M05和M06會因為找小姐而感到社會壓力,那么這種壓力也不是針對他們的性行為的,而是針對他們可能由此而顯示的個人價值的貶損。
有意思的是,M05一再強調(diào)找的唯一一個小姐在國外旅行的時候,好奇,想體驗一下異民族的風(fēng)情,而且事后便后悔了:“嫖娼只有一次,那是在國外,導(dǎo)游組織的,實在是出于對異國女子的好奇。但感覺極不好,那妓女面無表情,像一個塑料人一樣應(yīng)付著我,心情大受影響,做了一會兒就軟了,后來勉強折騰完,一出門就連連感嘆:‘還是找情人好!’”
而M06則說,第一次找小姐的時候,還幻想那個女孩子會對自己有感情呢,結(jié)果很失望地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有過幾次去歌廳、找小姐之后,很害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
在這樣一個話語表述的過程中,通過將小姐和情人進行比較,完成了對自我行為的辯解,以及將小姐從可能的情愛對象中剔除的過程,找小姐便不再等同于一般的越軌行為。需要說明的是,M05和M06都是文化界人士,而且自感有一定的品位。“在我們這個圈子里,很多人承認自己有情人,卻幾乎沒有人承認自己找過小姐。”(M05)
小姐誘惑極大
事實上,在七名找過小姐的受訪者中,只有身為公司普遍職員的M03對找小姐的經(jīng)歷津津樂道,并且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對找小姐這一行為的自我貶損。事實上,如果以M05和M06的眼光來看,M03所處的環(huán)境和自身條件(不太成功)決定了找小姐注定是他獲取多性伙伴的重要手段(48名異性性伙伴中40人為妓女),因此,他也就沒有貶損這一行為的空間了。
M02(一度是文人,受訪時為商人)雖然坦率地承認自己和許多小姐上過床,但他一再強調(diào)了所居住城市對找小姐的寬松環(huán)境,以及他和小姐上床是不需要付費的:“我們那里大家對男人嫖妓的態(tài)度很低調(diào)。男人嘛,就是這個樣子。有句話說男人不跑皮(就是找情人或者是嫖妓)活著真沒勁;女人沒情夫,活著不如老母豬。女人對自己男人出去鬼混找小姐可以消極對待,她們的表態(tài)是:‘你找可以,就是別讓我給抓住,否則那事就大了。’但是多數(shù)情況下是忍氣吞聲,鬧了一陣就沒事了。與我發(fā)生一夜情的有很多是小姐,我和她們上床是不用花錢的,因為她們喜歡我呀,我有才華,又帥。”
有趣的是,M02在這里完成了前述兩位文人想達到而沒有達到的境界:將小姐情人化。在這一過程中,M02和小姐上床的行為便被光彩化了,他也不會覺得是件丟面子的事了,甚至可能是更光彩的事:連“婊子無情”的小姐都喜歡我,可見我的魅力非凡了!由此,他竟然還能夠“交換”到對自己魅力的認可。
M07、M08、M10均為商人,他們關(guān)于找小姐的表述也頗耐人尋味。
找小姐有原因
M10說,第一次找小姐是因為要陪客戶:“我原本是不敢找小姐的,怕被公安抓住。但都是客戶想要,我覺得不陪著不好,而且都是在外地,找之前當(dāng)?shù)匾延信笥迅嬖V過我們,我們住在那個政府某部門辦的賓館絕對安全,公安不可能去那里查。……這之后我又陸續(xù)和四個妓女性交,還有幾次接受小姐按摩到射精,沒有插入的性交。”雖然他沒有對找小姐這一行為進行貶損的有述,但在整個訪談過程中一語帶過,表情麻木,不愿意多談,與談?wù)撉槿藭r快樂與得意的表情形成鮮明對照。
事實上,這七個與小姐有過性關(guān)系的男性受訪者即使在他們給我逐一按時間順序講述自己的性對象時,涉及到小姐的時候都險些略了過去。幾乎每個人都問我:“找小姐的事還要談嗎?”而即使那些最終沒有接受我的訪問的男人,在初始通電子信件聯(lián)系的時候,大多也會問一句:“找小姐也算嗎?”雖然,我發(fā)布的尋求志愿者的啟示里說的很清楚:只要有過一次性交,就算。
于是我知道,至少在我的受訪者的心目中,小姐是否能夠算作“性伙伴”是件很值得懷疑的事情。如果她們連性的對象都不是,那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