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吳忠警方發(fā)給王志昌的短信。本報記者 劉萬永攝

　　王志昌展示兒子王鵬的《拘留通知書》。2010年11月23日，因“涉嫌誹謗罪”，王鵬被寧夏吳忠警方刑拘。

　　11月23日，甘肅省圖書館典閱部職工王鵬被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吳忠市警方以“涉嫌誹謗罪”刑事拘留。此前，王鵬多次寫信舉報大學同學馬晶晶在公務員招考中作弊。

　　11月29日，正在北京尋求法律援助的王志昌(王鵬的父親)得到消息：吳忠警方已經(jīng)趕到其老家——江蘇省灌云縣抓捕他的妻子。

　　王志昌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僅僅因為懷疑高官子女在公務員考試作弊和有不公正的可能性，我兒子王鵬寫了信舉報，可這怎么也不是‘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呀。這樣的遭遇，顯然因為被舉報者的父母都是寧夏的高官。”

　　公開資料顯示，馬晶晶的父親馬崇林現(xiàn)任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扶貧辦副主任，母親丁蘭玉現(xiàn)任吳忠市委常委、市政協(xié)主席。

　　舉報

　　王鵬是江蘇省灌云縣人，2003年考入蘭州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yè)。

　　馬晶晶是王鵬的同班同學，兩人被分在一個宿舍。

　　在王志昌的印象中，兩人的關系并不好。“王鵬寒假回家時說，馬晶晶除了不學習，還特愛玩電腦游戲，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宿舍里玩到12點，并且把游戲的聲音弄得特別響，他睡不了覺，兩人還為此吵過架，但不管用。”

　　王志昌說，2007年6月，王鵬所在的班級面臨畢業(yè)，學校開始統(tǒng)計就業(yè)率。統(tǒng)計人員讓馬晶晶填表，馬晶晶填寫的就業(yè)單位是“共青團銀川市委”。

　　2007年7月10日，寧夏公務員考試開始報名，馬晶晶填報了共青團銀川市委學校部科員職位。

　　2007年7月23日，寧夏人事考試中心發(fā)布的當年《招考公務員面試工作者的通知》顯示，2007年，寧夏招考公務員筆試合格線統(tǒng)一劃定為200分，馬晶晶進入共青團銀川市委學校部科員面試，成績?yōu)?88分，比第二名高出5.5分�？挤衷谌珔^(qū)推薦參加面試的443人的大名單中居第二名。

　　此后，馬晶晶順利進入共青團銀川市委學校部工作。

　　王志昌說，王鵬聯(lián)想到馬晶晶平時的不學無術和非常差的學業(yè)成績，與公務員考試成績的巨大反差，就向國家公務員局、監(jiān)察部和共青團銀川市委領導寫了舉報信：一是舉報馬晶晶平時在學校表現(xiàn)差；二是對其學業(yè)成績和公務員考試成績的巨大反差提出質疑；三是對該崗位的招考工作是否存在作弊提出質疑。

　　王志昌說，但這些舉報信發(fā)出后并沒有結果。

　　2010年11月30日，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不愿意向中國青年報記者提供舉報信的具體內容。

　　王志昌也表示沒有親眼見到王鵬寫的舉報信，兒子被刑拘后，他找人在網(wǎng)上搜索出一篇署名“參加2007年寧夏全區(qū)統(tǒng)一招考公務員的工作人員”的文章《高官的文盲兒子成全省公務員考試第一》，認為反映的問題和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吻合，由此總結出兒子舉報信的內容。

　　該網(wǎng)帖稱，馬晶晶在蘭州大學期間，除體育外很少及格，平均每一學年有近10門主干課不及格，大學英語四級考到畢業(yè)也沒達到425分。馬晶晶在2007年6月畢業(yè)時成績還是班級倒數(shù)第一，7月的公務員考試卻能在488人中“考”第一，其中原因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2010年11月30日，蘭州大學黨委宣傳部負責人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說，王鵬和馬晶晶學習都比較認真，王鵬學習好一點，馬晶晶弱一點，但兩人都按相關規(guī)定完成了學業(yè)。

　　該負責人表示，馬晶晶補考過多少門、英語考試分數(shù)他還不掌握。但補考也是允許的，英語四級沒有通過也是得不到學位的。

　　馬晶晶的一名要求匿名的同學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王鵬是班里男生中學習成績最好的，全班100多名同學中考前10名。馬晶晶學習一般，肯定沒拿過獎學金，補考過，但補考不多。

　　該網(wǎng)帖還稱，馬晶晶的母親丁蘭玉和寧夏自治區(q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廳長張學武曾在一起共事4年，兩人是老鄉(xiāng)，私交很深。在2007年公務員考試中，丁蘭玉曾找張學武疏通并得到關照。

　　公開資料顯示，丁蘭玉和張學武都曾經(jīng)同時擔任過吳忠市委常委。

　　舉報的網(wǎng)帖稱，馬晶晶靠一路作弊被錄用為公務員。按規(guī)定應在網(wǎng)上公示，馬晶晶的被擬錄用信息一直不敢在網(wǎng)上公示。當時其他職位全部公示出來了，馬晶晶被錄用半年后迫于壓力在銀川市人事局公務欄上補了公示。馬晶晶的考試分數(shù)是在公布成績時給的288分假成績。

　　對此，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人事廳稱，綜合筆試和面試分數(shù)，馬晶晶折算后的總成績100.99分，名列該報考職位第一名(第二名96.2分，第三名90.64分)。按照自治區(qū)、市分級辦理錄用審批辦法的規(guī)定，由銀川市委組織部負責錄用審批馬晶晶。經(jīng)我們上網(wǎng)查看，錄用馬晶晶為公務員的信息在2007年11月1日銀川市人事信息網(wǎng)上進行了公示。

　　中國青年報記者沒有搜索到“銀川市人事信息網(wǎng)”。銀川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網(wǎng)上也沒有該公示信息。

　　目前，該帖是否由王鵬所寫未能得到確認。

　　抓捕

　　據(jù)了解，當年，王鵬被保送到中國人民大學讀碩士研究生，而且收到了接收函，全班同學都知道。

　　但王鵬最終未能進入中國人民大學，據(jù)說是因遭人舉報而未通過政審。畢業(yè)后，他先后在上海、南京準備考研。2009年通過考試到甘肅省圖書館工作。

　　2010年11月23日上午，甘肅省圖書館典閱部主任徐雙定電話通知王志昌，王鵬被寧夏吳忠警方帶走了。

　　聽到這一驚人消息，王志昌緊急趕赴吳忠。

　　25日一早，王志昌趕到吳忠市公安局利通區(qū)分局，簽收了王鵬的《拘留通知書》。這份編號為吳利公刑拘字【2010】第388號《拘留通知書》表明，2010年11月23日9時，王鵬因“涉嫌誹謗罪”被刑事拘留，現(xiàn)羈押在吳忠市看守所。

　　王志昌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在利通公安分局刑警隊，警方安排專人在他身邊，連上廁所都有人跟著。警方稱，(舉報)這個事70%是你干的，拘留證已經(jīng)開好了，你走不了了。

　　25日，警方反復向他詢問舉報信寫給哪些部門，寄信地址怎么來的，他有沒有在網(wǎng)上發(fā)帖？

　　26日晚，惶恐中的王志昌電話通知老婆出去躲避。“他們能控制我，也會抓我老婆。”

　　27日一早，王志昌從賓館逃離，搭乘飛機到北京求助。路上，他不斷接到石隊長電話，詢問他在哪里。

　　王志昌向中國青年報記者展示了他手機中保存的短信：“老王，你今天必須來單位，有要事！”

　　29日16時10分，王志昌接到江蘇灌云縣公安局民警電話，得知石隊長已經(jīng)趕到灌云。

　　此前，王志昌不斷接到石隊長短信，要求他回到灌云配合工作。

　　29日12時左右，石隊長短信催促王志昌提交他妻子的診斷證明，“我急著給領導匯報”、“對你們一家有好處”。

　　11月30日下午，中國青年報記者撥通灌云民警的手機，詢問吳忠警方到灌云是不是緝拿王志昌妻子。該民警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要求記者聯(lián)系公安局政工室。

　　質疑

　　為什么要以“涉嫌誹謗罪”刑拘王鵬？11月30日，中國青年報記者聯(lián)系了吳忠市公安局負責新聞宣傳的王偉，王偉要求記者聯(lián)系市委宣傳部，市委宣傳部稱“此案正按司法程序進行，已經(jīng)向有關部門建議適時向社會公布案情”。

　　30日下午，中國青年報記者試圖聯(lián)系吳忠市公安局利通區(qū)分局刑警隊石隊長，但其手機已停機。

　　29日，石隊長在接受《南方都市報》記者采訪時稱，刑拘王鵬是因為王鵬的發(fā)帖行為，損害了公務員考試的秩序和聲譽，警方認定其行為嚴重危害國家利益和社會秩序。這一行動是通過吳忠市公檢法各部門事前聯(lián)合開會協(xié)調討論，并獲得相關領導批示的。

　　根據(jù)《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規(guī)定，侮辱、誹謗案件一般屬于自訴案件，應當由公民個人自行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只有在侮辱、誹謗行為“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時，公安機關才能按照公訴程序立案偵查。

　　多次代理“誹謗罪”官司的北京問天律師事務所律師周澤認為，本案中，王鵬的舉報即使完全不屬實，也不至于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損害國家利益。吳忠警方將公民行使對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的批評、建議、申訴、控告、檢舉等監(jiān)督權利的行為，當成犯罪來追究，這完全是濫用公權。

　　鑒于一些地方的公安機關在辦理侮辱、誹謗案件過程中，不能嚴格、準確依法辦案，產(chǎn)生了不良的社會影響，損害了公安機關的形象和執(zhí)法公信力，2009年3月19日，公安部下發(fā)《關于嚴格依法辦理侮辱誹謗案件的通知》，明確了公安機關應當認定為“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以侮辱、誹謗罪立案偵查的情形：(一)因侮辱、誹謗行為導致群體性事件，嚴重影響社會秩序的；(二)因侮辱、誹謗外交使節(jié)、來訪的外國國家元首、政府首腦等人員，造成惡劣國際影響的；(三)因侮辱、誹謗行為給國家利益造成嚴重危害的其他情形。

　　周澤認為，對照這3種情形，王鵬顯然沒有“涉嫌誹謗罪”，吳忠警方拘留王鵬是依據(jù)領導指示，還是公安部的規(guī)定？

　　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公安機關對拘留的人，需要逮捕的，應在三日內提請檢察機關批準逮捕，情況特殊的可延長一至四日；對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提請批捕期限可延長至30日。

　　目前，王鵬的家人尚未接到王鵬被批捕或恢復自由的消息。

　　周澤表示，如果吳忠市警方現(xiàn)在還沒有提請檢察院批捕，那說明他們把舉報人當成流竄作案、多次作案或結伙作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了。

　　周澤說：“這會很荒謬：一個人的舉報行為怎么會成為流竄作案、多次作案或結伙作案，而且是重大犯罪嫌疑人？！”

　　本報北京11月30日電

　　寧夏人社廳出示馬晶晶答卷復印件

　　稱多次調查顯示舉報內容不屬實

　　自馬晶晶被錄取為銀川市公務員后，3年來，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以下簡稱“寧夏人社廳”)曾多次收到舉報材料。寧夏人社廳相關負責人今天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稱，此前多次調查或協(xié)查結果顯示，來信反映的馬晶晶在公務員招考中存在作弊等問題不屬實。

    當記者今天中午趕到寧夏人社廳采訪時，接待記者的工作人員都稱還不知道“王鵬被跨省追捕”一事，但是對馬晶晶這個名字，他們都不陌生。

　　在一封落款為“參加2007年寧夏招考公務員的工作人員”的舉報信中，舉報人稱：“我們利用工作之便查看了馬晶晶的試卷，行測機改分數(shù)很低，申論有三分之一的題目未做。最后有人卻把馬晶晶(的成績)改寫成288分。”此前，也曾有舉報人稱馬晶晶的試卷上做了特殊記號。

　　對此，寧夏人社廳向中國青年報記者出示了馬晶晶公務員考試答卷的復印件(準考證號70123050613)。在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黨委組織部，記者看到一份更為詳實的材料，除了馬晶晶的答卷復印件之外，還包括同時進入面試的考生劉婷和金曄的相關材料。

　　對比3人的行政能力測試答題卡和申論答卷，皆未發(fā)現(xiàn)明顯標記。申論部分共3道題，3人的答題字數(shù)大體相當。其中申論第三題為論述題，馬晶晶的答案約為1200多字，其余兩人分別為1200多字和1400多字。據(jù)寧夏人社廳公務員考試中心負責人回憶，該題要求字數(shù)在1200字以上。

　　由于行測和申論的閱卷都在計算機上完成，原始答卷上看不到最終的得分。

　　根據(jù)閱卷結果，馬晶晶行政能力測試138分、申論140分，回族加分10分，筆試總成績288分，為報考該職位筆試第一名。

　　另一份材料顯示，馬晶晶的面試成績?yōu)?08.48分，為報考該職位面試第一名，第二名為99.24分，第三名為87.84分，其后附有7位考官在面試現(xiàn)場填寫的“結構化面談評分表”。

　　據(jù)了解，在2007年寧夏公務員招錄結束后不久，人社廳即收到第一份舉報材料。這份落款為“2007年度公務員考生”的舉報信中稱馬晶晶存在作弊行為，同時還舉報銀川市人事局原副局長高銀東幫助馬晶晶作弊。

　　據(jù)悉，當時寧夏人社廳召集駐廳紀檢監(jiān)察室和公務員管理處的工作人員成立了調查組，針對舉報信所反映的情況對相關部門和人員進行調查，同時找到馬晶晶等考生的原始答卷進行比對，此外還從馬晶晶的母校蘭州大學調來相關材料，當時的調查意見即為舉報內容不屬實。

　　此后兩年，不斷有舉報人將此事舉報到國家和自治區(qū)相關部門，網(wǎng)絡上也不時出現(xiàn)與舉報信內容相仿的帖子，舉報對象也從銀川市人事局副局長升級到寧夏人社廳廳長張學武。對此，寧夏人社廳稱，在此期間該廳曾多次協(xié)助自治區(qū)紀委和組織部進行調查，并于2010年5月發(fā)表聲明，指出馬晶晶被錄取時，張學武尚未到任。該聲明中附上了相關部門的調查報告，對舉報信中的內容一一做了回應。

　　寧夏黨委組織部公務員管理處的一位工作人員稱，3年來，僅寧夏黨委組織部就曾先后兩次接到中組部轉發(fā)的舉報信。人社廳的有關人員則稱，關于此事的材料和調查結論曾多次上報給自治區(qū)主要領導和人保部。

　　對于舉報者的身份，人社廳一些工作人員稱很難作出判斷。被舉報的對象從“副局長”升級到“廳長”，落款也有“考生”和“內部工作人員”，不過，多封舉報信內容大體相仿。據(jù)悉，該廳曾委托司法調查，對于是不是有內部人員舉報，并無定論。

　　目前，舉報材料中提及的寧夏人社廳廳長張學武正在外地學習。主持工作的一位副廳長表示，感謝媒體和公眾的關注和監(jiān)督。

　　本報銀川11月30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