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蝶》鬧出的糾紛比電影本身要搶鏡得多。片方組織的上海電影節(jié)宣傳見面會，導演張之亮缺席，后又爆料說片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從120分鐘剪到90分鐘。

　　這背后大概是商業(yè)利益和藝術(shù)工作者創(chuàng)作自主性的矛盾，然而，即便120分鐘能充分展示導演意圖，我一樣確信它還是年度性價比最低的院線片之一。幾千萬的特效打了水漂，毫無節(jié)制的拖沓，四處開花卻無從憑依的主題，還有空洞的表演和臺詞。

　　張之亮曾經(jīng)是我最喜歡的香港導演之一，這要從他最拿得出手的作品，1993年的《籠民》說起。那一年，此片入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候選，競爭對手有《92黑玫瑰對黑玫瑰》、《阮玲玉》、《武狀元蘇乞兒》和《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最后，是《籠民》殺出重圍。

　　提到港片的現(xiàn)實主義，就不能不提《籠民》，它所關(guān)注的，是住在“鐵絲籠”中的老弱病殘。香港貧民區(qū)的公寓樓密度極大，為了能在有限的空間里住下更多的人，就只好出此下策。即便此立錐之地，也往往無以藏身，那些被地產(chǎn)商收買的議員，勾結(jié)政府機構(gòu)，將籠民騙出籠屋，又借警察和消防之手強拆，令“籠民”終成歷史。

　　光鮮亮麗商品樓的鋼筋鐵骨，銹著多少籠民的血與淚。香港的商業(yè)片多注重戲劇化，節(jié)奏上長于起伏而不擅克制，但張之亮此次不驕不躁，耐心給出演員空間，最終得出一幅全景畫，創(chuàng)造出他導筒生涯的高峰。

　　《籠民》之輝煌，張之亮自己也太難超越，這么多年過去，他卻再沒有拍出哪怕勉強可以相提并論的作品。如果真是才氣已盡，那真是有些可惜。當然，除了《籠民》以外，張之亮也有那么幾部值得一提的小品，都是各自類型片領(lǐng)域的上佳之作。

　　比如，1989年的《飛越黃昏》。格局很小，說的是兩代人之間的誤解和釋然，馮寶寶、葉童、吳耀漢三個人演技大比武，溫馨、詼諧、好看、有趣，沒有敘事野心，但以情動人。這部電影至今很難看到，幾年前，在中國電影博物館剛剛開張之際，曾經(jīng)有過一個香港新浪潮電影展，其中就有這部，實屬難得。

　　1993年的《新?lián)屽X夫妻》也是張之亮代表作之一，許冠文、蕭芳芳主演。許扮演一位知名電視主持人，被診斷患上絕癥，據(jù)說只有幾個月的命，于是電視臺利用他的病情來搏收視率。一個多么具備諷刺價值的社會段子，盡管結(jié)局是好人得完滿、壞人得報應(yīng)的大團圓結(jié)局。

　　張之亮自己最滿意的電影，是1997年的《自梳》，連個像樣的男主角都沒有，歸亞蕾、楊采妮(微博)、劉嘉玲(微博)、李綺紅，四個女人的大戲。時代背景是戰(zhàn)亂，但并非重點，著力刻畫的是新舊時代女性情愛觀，以及彼此間的情義。是不是女同題材，其實都沒關(guān)系，重點是這片子可算將張之亮文人氣發(fā)揮到極致，如小說般綿密入里，氣場到火候了。

　　《流星語》、《慌心假期》都還可說“不錯”，但要歸入一流甚至劃為經(jīng)典那就是抬舉了。不過前者讓他債臺高筑，據(jù)張自己說，從1997年到2007年，花了十年才把拍此片的所有債務(wù)還清，達到收支平衡，此時主演張國榮都已仙去數(shù)年。當年拍攝時Leslie只收了1港幣片酬，是因為港片正處低迷期，為電影業(yè)振興出錢出力，人人有份。

　　《墨攻》是一部很難評價的電影。一方面，張之亮比起內(nèi)地那些明明不懂武俠卻偏要霸王硬上弓的“大導演”，怎么說都顯得清心寡欲些，因此比較起來作品不落下風，更能勝在誠意;一方面，多年心血籌備出來的一部大場面大制作電影，說教口氣迫不及待，仿佛傳教布道一般，這真是一己書生氣的典型體現(xiàn)。

　　后來的《車票》也是通篇冒出功虧一簣之感。影片深入怒江，贊頌母愛，在邊境演繹基督教的救贖命題，既能脫俗，又有機會在控制力下不流于獵奇。嘗試是好事，但既然是嘗試，當有不破不立的決心(如徐克那樣)。張之亮，溫和近乎謹慎，寬容近乎保守，似乎時時能觸摸到他破繭之心，但游離之后又寧可守于既有的安逸，這恐怕也是多年來不能更進一步的緣故吧?